周紅莉
(廣東輕工職業技術學院,廣州510300)
家庭的教育投入是整個教育投入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衡量家庭生活質量、教育現代化發展水平、社會精神文化狀態與需求的一個重要指標,與收入密切相關。建國以來,伴隨經濟體制改革,中國家庭收入與教育投入經歷了四個階段的發展演變,城鄉二元分界始終貫穿其中。通過對這一時代嬗變的考察,有助于了解家庭收入與教育投入的關系及變動情況,提升對家庭教育投入的理性認識,優化教育投入結構,促進教育現代化和社會經濟的可持續互動性發展。
二戰后,世界經濟迎來了一個發展黃金期,德國、日本等戰敗國從廢墟中迅速崛起,美國經濟快速增長,許多發展中國家和地區也紛紛掀起了民族解放運動,積極借鑒西方經驗,全面促進國民經濟發展。在這場經濟建設競賽中,中國建立了以重工業發展為核心、以公有制為絕對地位、注重國家統一管理的計劃經濟體制,重生產和積累、輕消費、低工資,深深影響了家庭收入與教育投入。
建國后,大力發展生產尤其是重工業被當做一項硬任務來抓,雖保持了較高的經濟增長率,但計劃分配收入制度,以及高就業、低工資、定量供應、縮緊消費等不僅違背了社會經濟發展規律,還割斷了生產與消費的聯系。其中,城鎮地區實行全國統一的等級工資制度,以及定量與憑票供應的消費模式,嚴重貶低與忽視了教育的經濟價值,收入與教育投入關系不強。農村地區家庭的收入主要是自給性的實物收入,普遍不具備教育投入的經濟基礎,教育淪為一種奢侈品。而“文革”時的中國教育事業嚴重受挫,在“教育是階級斗爭的主陣地”“屯墾戍邊”等思想的影響下,學校教育有名無實或名存實亡。
計劃經濟時期,教育是一項軟任務,被視為純消費性的事業,僵硬地依附與服務于政治和經濟建設,嚴重忽視或看不到教育的基本規律、經濟價值與社會效益,無法保障正常且充足的教育投入,導致了財政分配上的“一工交,二財貿,剩多剩少給文教”等不良情況,以及極不合理的教育投入分擔機制。例如,高等教育實行“福利制”、“統包統分、免費入學、畢業分配”的制度,[1]經費基本依賴于國家財政投入,學生不僅免費入學,還可根據家庭條件申請人民助學金,但主要傾向于城市家庭。
“重工輕農”、重城市輕農村決定了不同福利模式的實施,也大大影響了城鄉家庭的收入與教育投入。在農村,實行以集體經濟為基礎、低層次的福利制度,如“五保”制度等,側重于對弱勢群體的基本救助,家庭基本上處于極度貧困線水平的自給性生產與消費,與市場分裂,教育嚴重缺失。在城市,實行“高就業、低工資、高福利”的生活模式,保障范圍“從‘搖籃’到‘墳墓’”。[2]例如,為職工提供幼兒入托,中小學僅收極少雜費,高等教育不收學費且享受免費的醫療服務等,甚至還提供生活、糧食、交通等各種補助。相比于農村,城鎮較全面的福利制度有力保障了居民的基本生活水平、子女的受教育機會和質量,減輕了家庭的教育投入負擔。
改革開放極大地釋放了生產力,中國經濟發展年均增長率近10%,成為當時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國家,被譽為“中國奇跡”,[3]收入與消費快速增長,推進了家庭生活從貧窮走向溫飽,收入逐漸同以教育為核心的人力資本投資掛鉤。
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與深入,以按勞分配為主要原則,國民收入分配向居民傾斜,在不同程度上提高了家庭的收入水平。其中,農村地區建立了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在農業總產值激增并解決溫飽問題的同時迅速提高了家庭收入和生活質量。城市開展了“放權讓利”式的企業管理體制改革,將職工工資、獎金等同企業經濟效益結合起來,整體上雖弱化了行政配給方式,但進一步強化了福利制度,大量增加了教育、住房、醫療等各種福利補貼。
與此同時,改革開放確立了優先開放和發展珠三角地區經濟的重大戰略,外資經濟、私營經濟等迅速發展,在領跑并帶動全國經濟發展的同時,拉開了家庭收入水平的各種差異,如城鄉差異等,形成了不同的社會分層,以及家庭教育投入的規模與水平。
家庭收入的增加大大刺激了生活消費,主要表現為消費率較高,注重食物、衣著等基本生活需求,用于文化教育的支出雖然有所增加,但比例很低,側重于娛樂性、消遣性,并仍將教育視為一個消費部門、純消費領域。
一般意義上,收入水平的提高會大大刺激并提高人們的教育需求。但改革開放后至80年代末,這一變化并不明顯,潛在原因主要在于計劃經濟流毒下教育與經濟關系的扭曲。其一,在長期的計劃經濟時期,家庭消費嚴重緊縮,改革開放后,中國家庭在收入增長的過程中大幅提高了食物、耐用消費品等基本生活支出,以改進生存質量。其二,計劃經濟時期的教育長期由國家或單位包辦,尤其是高等教育,扭曲了受教育程度與家庭教育支出、勞動能力的提高與獲取報酬大小之間的關系,形成“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等腦體倒掛的不合理現象,以及“讀書無用論”。教育在勞動力生成與發展中的作用極小,“教育收益率遠遠低于人們的期望值,通過教育獲得的經濟收益無法與個人在費用、時間、辛勞方面的投入呈正比”,[4]真正發揮作用的是家庭出身、政治背景、思想覺悟等。
改革開放后,國家通過多種舉措恢復與發展教育,如整頓學校教育秩序、發展職業技術教育等,并積極調整教育與經濟的關系,改革教育投入管理體制,為家庭教育投入提供了有利前提。一方面,從1980年起實行“劃分收支,分級包干”,明確了各級政府的職責,加大政府教育投入,拓展了教育經費渠道;另一方面,從1989年起,改革非義務教育階段的投入制度,實行收費制改革,如從在部分高校招收自費生和委培生到對普通高校學生收取學雜費和住宿費,“形成了大部分學生只收取學雜費與小部分學生自費上學的兩種制度并存的局面”,[5]家庭對教育的投入進入明顯加大時期。
在經濟體制轉軌過程中,社會各界對市場經濟的屬性持有不同觀點,最根本的分歧集中在市場經濟姓“資”姓“社”的問題上。這一思想藩籬和意識堅冰最終被鄧小平的南行講話打破,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成為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促進社會各項事業邁入了一個全新發展時期,家庭收入與教育投入之間的聯系日益增強。
隨著教育管理體制改革的逐趨深化,政府與家庭教育投入的增長大大提高了人力資本投資的力度和幅度。一方面,國家保持著教育經費的不斷增長,從1978年教育經費占財政收入的6.63%到1992年的17.85%、1995年的19.13%,而1993年的《中國教育改革與發展綱要》確定了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占國內生產總值4%的戰略目標。另一方面,教育投入機制從絕大多數由國家或單位承擔向家庭、政府與社會共同負擔轉變。其中,在高等教育領域,從1989年起普通高校實行收取學雜費制度,到1994年起逐步推行全部(特殊專業除外)專業收費制度,再到1997年高校完成“招生并軌”、實行除師范等院校外的“1050 所高等院校全部實行收費制度”,[6]實現了從“福利制”到大部分學生繳納學雜費和小部分學生自費再到絕大部分學生自費的轉變。僅學費一項的支出占家庭收入的比重急速增長,深深影響著教育公平!收入水平較低的家庭不得不壓縮日常生活支出,或借貸,甚至“剝奪”子女的受教育機會。
教育收費制推行后,受教育機會和程度更依賴于家庭收入水平,收入與教育投入之間逐漸建立起一定的函數關系。同時,教育的個人投資收益率的增加也大大刺激了居民的教育需求,促使教育成為中國家庭前三位的消費性支出。
鄧小平南行講話后,家庭的教育投入不再局限于子女上學的相關費用,而是主要傾向于三種,即子女學校教育及校外教育支出、成人在職教育支出、成人再就業的教育與培訓支出。
其中,中小學生的校外教育支出主要集中在舞蹈、鋼琴、繪畫等藝術訓練及外語學習等,大學階段則主要購買書籍等。同時,受教育層次越低,家庭的學校教育費用支出相對較少,尤其是在義務教育階段,但校外各種教育支出較多;受教育層次越高,家庭的學校教育費用支出負擔越重,但其他教育支出較少。
然而,中國家庭的教育支出在生活消費結構中的比例不僅低于國際水平,許多發達省市的比例低于全國水平。按照1993年世界發展指標,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1 000 美元但又不超過4 000 美元時,居民消費結構中的教育支出約占7%。1996年,中國城市地區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1 000美元,但教育支出占生活消費的5.2%,其中學雜費占3.6%,“大體接近于低收入國家水平”,[7]經濟發達的北京、天津、上海、浙江等城鎮居民的平均教育支出分別為4.8%、4.9%、4.2%、4.3%,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
另外,成人用于提高自身素養的教育支出偏少,側重于超前消費和生活享受。例如,1996年,城鎮居民人均收入4 377.2元,但用于繼續教育與培訓的支出僅12.36元,購買圖書和報紙的支出為18.92元,二者合計僅占收入的0.71%,而同時期的美國已經開始關注反映家庭生活質量的教育投入,間接反映了中國以教育投入為核心的精神文化消費的落后。
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改革以及收入的持續增加,中國家庭實現了從溫飽向小康生活的過渡,十分注重教育質量及其投入,并有了非常豐富的內容和表現形式。
1999年以來,知識經濟、終身教育等國際潮流刺激家庭產生了更多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視教育為衡量家庭生活品質的一個關鍵指標,并決定著社會地位的高低、就業機會的多寡、階層的流動等。而國內經濟由勞動密集和資本密集向知識密集的轉變、人才培養與高質量就業等更凸顯了教育投入的重大經濟功能!家庭的教育需求增長很快,主動而自覺地投入日益深入國人思維,教育投入規模僅次于政府。例如,2001—2003年間,家庭所支付的學費、雜費總值從745.6億元增至1 121.5億元,占教育事業投入的比重從16.08%提高到18.06%,而政府財政預算內的教育撥款雖然從2 582.38 億元增至3 453.86億元,但比重卻從55.68%降至55.63%。
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國民經濟持續發展并穩定增長,促進了家庭收入的大幅增加。“九五”期間,中國從世界低收入國家進入中下收入國家行列,其中,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從4 283 元增到6 280元,實際增長32.2%,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從1 577.7元增至2 253.4 元,年均實際增長4.7%。[8]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和家庭向小康的過渡,家庭的投入意向和需求更加多元化、白熱化。
一是各種形式和內容的課外輔導培訓蓬勃發展。例如,在義務教育階段,奧數、藝術特長、外語等課外輔導類型多樣,并滋生了擇校費等多項內容。在成人教育上,考證培訓、夜校、繼續教育、函授等成為主要手段。2000年上半年,深圳各類自學考試、成人補習班、成人高教等迅速發展,人均教育支出445.59元;2000年底,國家統計局城調總隊對北京、上海、重慶、廣東等10 省市、9 959戶城市高收入者家庭的調查顯示,人均年教育投入約3 646元,其中的53.1%擁有大專以上學歷,92.6%正在進修大專及以上學歷,且攻讀學歷層次越高,學習費用越多,碩士及以上學歷年均投入7 682元,本科3 577元,[9]高于子女平均學習費用。
二是高等教育成為重中之重。隨著義務教育免費化的深入推進,高等教育成為家庭的熱門投資領域,并占收入相當可觀的比例。1999年,高等教育學費和食宿費占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59.7%,占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的422.9%;2005年,學費和食宿費分別占城鎮和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的115.8%、373.4%,而普通高校的招生規模則從159.7萬人激增至504.5萬人,增幅216%,[10]可見中國家庭對高等教育的重視。
三是出國留學規模急劇增長。隨著家庭收入和教育投入能力的提升,以及較高的留學教育收益率,出國留學日益成為家庭教育投入的熱潮,且越來越低齡化,低齡化留學的教育成本遠高于高學歷的教育成本。
四是家庭對教育形式選擇意向的自主性增強。家庭對不同教育階段教育形式的認同傾向決定了最終的教育選擇、投入規模與水平。據2002年中國經濟監測中心對北上廣700 多位居民的調查顯示,在幼兒教育階段,46.5%的居民傾向于民辦教育;在義務教育階段和高中階段,96.5%、76.5%的居民傾向于公立教育;在高等教育階段,以及各類培訓班,各有89.5%、70.5%的居民愿意接受出境教育或國內的國際教育,前三個原因在于可以體驗國際新思想和新觀念(26.8%)、有利于成為國際通用人才(25.7%)、擁有美好前程(25.7%)。[11]
2000年以來,人們愈加認識到教育對人力資本投資的重大功用,并在收入增長中逐漸調整教育為家庭目標儲蓄的主要對象,“居民儲蓄中有10%是作為教育預留,家庭消費中增長最快的是教育,尤其是城市家庭的教育消費年均增長20%”。[12]
由此可見,伴隨著經濟體制的改革與發展,以收入的變動為基礎,中國家庭的教育投入與經濟的關系日益密切,實現了從純消費性到投資性的性質轉變、從被動到自覺主動的行為轉變、從單一到多元的意向轉變,而家庭生活從注重生存轉向生活與生命質量,視教育為提升家庭生活品質與個人可持續發展能力的主要途徑。與此同時,教育投入也成為家庭支出的熱門和問題領域,如城鎮與農村家庭、不同收入層次家庭的教育投入差異日益加大,熱衷追求校外教育與出國留學等,直接挑戰著家庭的教育支付能力與思維,必須予以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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