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董不能當老好人

嚴學鋒

當獨董，首先，一定要專業(yè)、有你所長，發(fā)揮你的特長;第二，要勤勉盡責，敢于說話，其實敢于說話不一定得罪人，好好先生或‘花瓶式的獨董可能害人害己，尤其是在你的專業(yè)領域。大不了，你下屆不聘我了。但是，背后你一定會為我點贊。

“當獨董，我當得是比較愉快的。”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公司治理研究院公司治理法律制度研究室主任萬國華說。

他先后任職四川利爾化學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天藥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等上市公司獨立董事，昆明普爾頓股份有限公司等擬上市公司獨董?！白鳛楠毝?，專業(yè)、發(fā)揮專長、勤勉盡責，確實幫公司解決問題甚至超值的發(fā)揮獨董作用，他會更信任或依賴你?！贝碎g，不做好好先生或“花瓶”式獨董尤顯得重要。

“五毒俱全”

律師起家，做法學及公司治理方面的教授，任民商事仲裁員，參與過《證券法》、《公司法》等法律法規(guī)的制定與修改工作，同時還主持或參與全國性或區(qū)域性場外交易市場制度設計，任職公司獨董，萬國華笑言自己也算是“五毒俱全”了——在法律、公司治理方面有充裕的理論和實踐積累。作為法律、公司治理專家任職獨董，他首先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內力所能及地給公司把關。

有時是合規(guī)性。一次，有個公司做并購，和所請資產評估事務所一直有良好的合作關系。不巧的是，做評估期間，該評估所因為自身的重組，名稱變了，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也辦下來了，但其證券從業(yè)資格證的更名處在辦理中。這就造成一個問題：按照要有照這一標準，評估所可以做這次并購的評估工作;按照要有證這一標準，該評估所則不可以做。公司知道萬國華在合規(guī)性方面比較嚴格，就致電他征求意見。

“我研究相關材料后說，表面看這是個小問題，但是個很致命的問題，一旦有人舉報，評估行為或結果就是無效的，屆時麻煩就大。我作為法律專家，要是不提出來，那是我的失職。我從法律角度說，該機構目前狀況類似屬于有權利能力，沒有行為能力的市場主體，一定要讓它盡快拿到變更后的證券從業(yè)資格證?！比f國華透露，后來盡管并購交易因此延緩了一些時間，但合規(guī)上做到了沒有瑕疵。

合規(guī)工作有時很細。比如，董事會、股東大會文件的簽字頁，萬國華會提醒加上類似“本頁以下無正文”、“本頁無正文，僅為簽字頁”或“此頁僅為簽字頁”的字句，以避免法律風險——他曾遇到過，有人在公司相關決議簽字頁添加內容而引發(fā)官司。“專業(yè)體現(xiàn)在細節(jié)?！比f國華說，這種細節(jié)體現(xiàn)在甚至包括公司各類文件的制作內容與格式，他有時會指導公司董秘怎么制作或寫好股東會決議，有時是親自動手寫或修改相關內容與格式，“類似一個老師角色教他們”。

有時則是在公司治理方面提要求。對于開董事會，有些公司習慣于通訊表決。萬國華要求盡量規(guī)范，不要偷懶，該開現(xiàn)場會的還得開現(xiàn)場會議。此外，他不時給任職公司做相關法律、公司治理方面的培訓或講座。

有附加值

獨董作用的發(fā)揮，有時候體現(xiàn)在給建議，甚至不限于自己的專業(yè)領域。

一次，某公司要做一項關聯(lián)交易。該公司和大股東之間長期有關聯(lián)采購與關聯(lián)銷售的關系，符合行業(yè)慣例和全體股東的共同利益，因此該關聯(lián)交易是合理合法的。該關聯(lián)交易要經過非關聯(lián)股東表決、進行網絡投票，但對該公司而言，這意味著可能的風險——此前公司一個議案在股東大會上差點被中小股東否決了。公司咨詢萬國華。

“我說，公司的投資者關系管理確實有改善的空間。另外，由于我們的觀念沒有轉變過來，市值管理做得不是太好，股價就會呆滯。其實我們是個很好的公司，稍微動點腦筋，股價就會很好，這樣就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huán)?！比f國華透露，“我出了個主意：你先要跟相關的戰(zhàn)略投資者溝通一下，只要不違反信息披露原則，談一些想法。讓對方覺得，我們的觀念不落后，公司的發(fā)展后勁也不錯，就獲得相關戰(zhàn)略投資者的支持。結果做下來，效果蠻好，不僅關聯(lián)交易通過了，股價也比較活躍了。這就是資本市場和上市公司的良性互動?！?/p>

有時是在專業(yè)領域之外。一家公司在所處行業(yè)是大企業(yè)，面臨產業(yè)成熟、毛利率低的瓶頸，想延伸產業(yè)鏈。萬國華建議，縱向的產業(yè)鏈延伸比較難，即使延伸了，毛利也不會高，應該做戰(zhàn)略調整，嘗試做做相關橫向產業(yè)鏈延伸。彼時，正好有家符合前者戰(zhàn)略的企業(yè)想要出售，不知道誰牽線，兩家就談上了。公司的人就找到萬國華請教?！斑@個超出了我的專業(yè)范疇。我就咨詢了專業(yè)人士的意見。通過比較市場市盈率的情況，我判斷，對方的報價偏高了，我就說不合適。”萬國華說，“通過這個事，說明他很信任你。除了懂公司治理，你還懂商業(yè)模式，有附加值。”

值得一提的是，萬國華認為，一家上市公司的最佳獨董結構，應該是行業(yè)、財務、法律及公司治理專業(yè)人士搭配比較好，獨董之間要互相交流、溝通。遇到財務或行業(yè)方面的問題，他有時候會咨詢這方面專家獨董，或向其求證。

堅持底線

履職獨董，萬國華也有非常嚴厲的時候。

一家公司要募資開發(fā)一種毛利率較高的產品。萬國華判斷，這個募資方向沒問題，符合公司的長遠發(fā)展。公司順利募集到了相關資金。此后，多次開董事會會議，被問及募投項目進展情況，相關負責人都表示在按部就班的推行，獨董們也就沒有多想。在后來一次會上，相關負責人突然說此募投項目不行了，因種種原因要變更或取消。萬國華當時就有點坐不住了。“我說，這幾年你一直說進展挺好的，怎么突然要取消，你講講原因。然后他講了。我說你每次都講不錯，那你的內控怎么做的，為什么不跟我們如實說？我說，把募投項目這幾年的情況詳細跟我們說一遍。另外，這個事情無論怎么說，從公司治理角度看，有人是沒有勤勉盡責的，應該啟動追責機制。我說的每個字都要記錄在案?！比f國華的發(fā)言得到其他獨董的認可。列席董事會的監(jiān)事，也去開會，形成一個決議，要對此募投項目的事情進行調查。

“這件事太重大，涉及全體股東尤其中小股東的利益，我要真正負起責任來。當時，內部的人好像很緊張，看到我的威嚴了?！比f國華說，“那天看紀錄，我每個字都記錄在案，我才簽字的。”

有家上市公司董事會換屆，換掉其他董事，唯獨保留了某獨董。后來，這位獨董問該公司董事長：“我每次開會，都提了不少問題，經常讓董事會不舒服，特別是董事長你，為什么還要保留我？”董事長語重心長地說“良藥苦口”。這個故事獲得萬國華的共鳴。他強調，“當獨董，首先，一定要專業(yè)、有你所長，發(fā)揮你的特長;第二，要勤勉盡責，敢于說話，其實敢于說話不一定得罪人，好好先生或‘花瓶式的獨董可能害人害己，尤其是在你的專業(yè)領域。大不了，你下屆不聘我了。但是，背后你一定會為我點贊。”

當獨董當得比較愉快，萬國華遺憾的是獨董薪酬比較少，或者說激勵機制不夠，權責利不太匹配。他建議，進行獨董頂層制度設計時，要重視激勵機制的構建，少設置障礙，有些東西要交給市場去解決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