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文／賈平凹］

朋友是磁石吸來的鐵片兒、釘子、螺絲帽和小別針。街上的小青年有江湖義氣，喜歡把朋友的關系叫“鐵哥們兒”，第一次聽到這么說，以為是鐵焊了那種牢不可破，但一想，磁石吸的就是關于鐵的東西呀。這些東西，有的用力甩甩就掉了，有的怎么也甩不掉，可你沒了磁性，它們就全沒有嘍！昨天夜里，端了盆熱水在涼臺上洗腳，天上一個月亮，水里也有一個月亮，突然想到這就是朋友嘛。

我在鄉下的時候，有過許多朋友，至今二十年過去，來往的還有一二，八九已記不起姓名。過去時常懷念一位已經死去的朋友。我個子低，打籃球時他肯傳球給我，我們就成了朋友，數年間形影不離。后來分手，是因為從樹上摘下一堆桑葚，說好一人吃一半的，我去洗手時他吃了他的一半，又吃了我的一半。那時人窮，吃是第一重要的。

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把朋友看得非常重要，為此冷落了親戚，甚至我的父母和妻子兒女。可我漸漸發現，一個人活著其實僅僅是一個人的事，生活關照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身上的痣，卻不一定了解我的心；精神交流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的心，卻又常常拂我的意。快樂來了，最快樂的是自己；苦難來了，最苦難的也是自己。

然而我還是很喜歡交朋友，朋友多多益善，孤獨的靈魂在空蕩的天空中游弋，但人之所以是人，有靈魂的同時有身軀皮囊，要生活就不能沒有朋友，因為出了門，門外的路泥濘，樹叢和墻根又有狗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