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批掮客的窮途末路

林達

身為地方廳官的廖小波，是一個典型的“審批掮客”。其憑借在國家部委人脈超廣的巨大“能量”，通過鉆高速公路等項目審批層級高、程序復雜、不透明的空子，幫助企業老板疏通關系大肆受賄。令人觸目驚心！

2015年3月27日，廣西發改委原副主任廖小波被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無期徒刑。法院審理表明，在2003年至2013年期間，廖小波利用其先后擔任廣西壯族自治區交通廳副廳長、自治區鐵路建設辦公室副主任、自治區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先后多次收受財物共計3221.5萬元人民幣、40.55萬元港幣和34萬美元。

“權力市場化”思維作祟

“廖小波的貪欲達到瘋狂地步。”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副局長梁毅在介紹案情時說。他的受賄每單均在100萬元以上，如果把其100萬元以下的犯罪也加進來，再與他任職的情況一并綜合考慮，便不難發現廖小波受賄兩個特點：一是行賄行為隨廖小波的職務升遷而數額次數不斷增加，二是賄賂額度多寡由廖小波為請托方提供幫助事件的大小決定。

概言之，廖案權錢互換的特征極為明顯。廖小波不抽煙，不貪杯，也與需要往里砸錢的烏七八糟下三爛的事情不沾邊。他斂下的受賄巨款，除買下了八套住宅外，有的存進了銀行，有的則堆放在家中。專案組搜查他家時，從雜物室以及墻角柜尾處，輕易地就翻出用紙盒信袋裝著的一扎扎總計數百萬元的現金以及數百萬元的各種購物卡。這讓辦案人員驚呼不可思議。

據了解，無論企業老板送的美元、人民幣，還是銀行卡、購物卡、高爾夫卡、名表等等，廖小波不管大小均來者不拒。辦案人員在其家中的一個柜子中發現，里面裝滿了全新的IPHONE、IPAD等電子產品。

廖小波的受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有的通過銀行轉賬，有的在公司占有干股，更多的則是赤裸裸地收取現金。受賄地點包括家中、停車場、酒店房間等等。而收下的錢，廖小波更多地直接堆在家中，墻角里裝滿現金的拉桿箱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對于毫無顧忌地大肆受賄，廖小波厚顏無恥地稱，給企業和個人辦事，辦的都是大事，辦的都是好事。他們都得到巨額利益，少則幾十萬元，多則幾十個億。他們送的禮品禮金僅僅是利益極少的一點，而我為此付出了大量復雜細致的工作辛勞，不是白拿錢。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拿了。“另一方面，我認為自己資歷深、人脈廣、關系硬、本事大。別人拿不到的項目，我能拿到；別人爭取不到的資金，我能爭取到；別人辦不成的事情，我能辦成，感謝費是完全應該的。”廖小波在自述材料中說。

擔負本案起訴審查的南寧市檢察院主訴檢察官說，廖小波從第一次收受3000元禮金時的忐忑，變成后來百萬賄款入袋的坦然，他在犯罪泥坑中越陷越深，已經把辦事收錢看做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以致對那些他幫助過的、對方沒有及時酬謝或是酬謝分量不對等的，他都會旁敲側擊提示提醒。“我們在起訴書中認定廖小波收受三個工程承包商三筆共40萬元賄款為其主動開口索要。如此不加抑制的貪欲早就決定了廖小波的人生必定以悲劇落幕……”

公訴人認為，廖小波瘋狂受賄的背后是“權力市場化”思維的作祟。“拿錢好辦事，沒錢等著辦，辦大事收大錢。”這就是廖小波的權力市場觀。他完全將“權為民所賦、權為民所用”拋于腦后。

借“審批尋租”讓腐敗發酵

檢察機關查明，廖小波的受賄多數與“審批尋租”相關。“一條高速公路項目獲得‘準生證’，要經過立項、可行性研究、環評等多個環節。其中涉及發改、交通、水利、環保等多個部門，要蓋幾十個公章。很多企業老板以金錢開路，找到廖小波要求幫助疏通關系。”廣西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副局長梁毅說。

2007年，廣西壯族自治區交通廳與馬來西亞MTD公司簽訂了陽朔至鹿寨高速公路項目BOT投資合作框架協議。由于陽鹿高速公路項目審批手續繁多，需經過國家相關部委批復，馬來西亞MTD公司子公司廣西陽鹿高速公路有限公司請求廖小波幫助跑審批、協助征地拆遷等事宜。廖小波一路“過關斬將”，幫該公司及時順利拿到了各相關手續。公司負責人楊旭（另案處理）多次給廖小波送款物共計483萬元人民幣、31萬美元、名表一塊；之后，為感謝廖小波并能得到繼續關心，公司執行總經理黃吉港（另案處理）從2008年至2013年又連續給廖小波送款物共計1040萬元。廖小波照常笑納。

2008年，廖小波接受黑龍江省公路勘察設計院廣州分院負責人黃某（另案處理）請托，幫助該分院獲得了桂林至三江高速公路部分設計標段、岑溪至筋竹高速公路交通機電項目工程。為表感謝，黃某先后給了廖小波和妻子文某（另案處理）530萬元。至此，靠著一條“陽鹿公路”的建設，廖小波先后收到的“好處費”就高達2000余萬元。

同年，廣西一家路橋工程公司打算申請市政公用工程施工總承包、公路工程施工總承包等一級資質，因該資質升級需要經過國家相關部委批準，難度較大。為了順利升級，公司負責人找到廖小波，并送50萬元。2009年初，這家路橋工程有限公司順利升為一級。

廖小波稱，大的高速公路項目從啟動到竣工，需要審批的事項在部委方面有幾十項，在廣西區內有幾百項，其中最重要、最艱難的是發改委的項目核準批文。核準這個項目，需要10多個前置條件，每個前置條件都是一道行政審批。其中最主要的是交通部、國土資源部、環保部等部委的批文。國家發改委收到這些批文后，才啟動行政審批程序。

“這些部門如果對接不好，就會耽誤時間，甚至無法通過審批。我通過跑關系，拿到陽朔至鹿寨高速公路項目核準的批文僅用了一年時間，比同類項目快了兩三年時間。”廖小波當時洋洋得意。

“‘揮手彈指’間就能幫大忙。一些老板對廖小波佩服得五體投地，對其有求必應，使廖小波逐漸迷失了自己。”自治區檢察院辦案人員說。

除了幫助企業跑部委拉關系外，廖小波長期任領導職務的交通和發改部門，都是項目和資金密集的部門，他瘋狂地用各種渠道將手中的審批權力“變現”。

據廖小波交代，他幫助黑龍江公路勘探設計院廣州分院介紹公路設計工程項目，收受賄賂530萬元；幫助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疏通關系，收受賄賂425萬元；幫助廣東省聯泰集團發展有限公司疏通關系，收受款項共計237萬元人民幣、20萬港元、1萬美元……

在廖小波的受賄金額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單筆金額少、次數多、時間長、累計量大的禮金收入。廖小波直言不諱地說：“廣西每年的交通投資計劃達1000多億元，項目多、審批多，求助的人就多。而且，一些項目不確定因素多，可安排，也可不安排；可審批，也可不審批。”這都給了廖小波較大的審批尋租空間，并為他的腐敗發酵創造了條件。難怪有法律界人士直呼：審批尋租具有非常大的隱蔽性。

在這類受賄案件中，企業獲益、官員獲益，似乎缺少直接的受害者，很難被檢舉而東窗事發。這或許也是廖小波等敢于瘋狂受賄的原因之一。

以金錢彌補仕途失意

對于廖小波走向貪腐之路的過程，辦案檢察官分析，過程比較復雜，但關鍵節點之一是廖小波2008年從自治區交通廳副廳長升遷為廳長的希望落空后，就開始以金錢來彌補仕途上的失落。

廖小波對于其在交通廳的政績十分驕傲。他在自述材料中稱：“可以這么說，廣西建成和在建的每一條高速公路，每一個沿海港口和內河港口，每一條內河航道，每一個機場，每一條城市地鐵和部分鐵路，都是我親自審批或者跑北京協助審批的。”當然這僅僅是廖小波的自我吹噓。他忘記了這是自己的職責，把取得的成績看作撈錢的資本。

然而，仕途并沒有按照廖小波想象的軌道前進。2008年10月，組織安排廖小波任自治區鐵路建設辦公室副主任，當時他就想不通，懷有情緒的他明確表示“不去”，后經組織部門主要領導談話才不得不勉強赴任。從此，廖小波的心態發生明顯變化：“我認為工作不順，仕途受阻，可以另辟蹊徑，干點其他的事。”他曾向朋友說。

2009年，廖小波調任自治區發展改革委副主任。這時，楊旭和黃吉港找上門來，繼續要求廖小波幫助陽鹿高速公路項目的審批和協調政府層面的關系，同時還給了大量好處費。于是，他們一拍即合。檢方查明，廖小波的相當部分受賄發生在調離交通廳以后。直至2013年案發前他還在明目張膽地收錢。

廖小波在看守所里對民警說，自2003年我當上副廳長后，妻子在日本工作，母親來幫帶孩子，我沒有后顧之憂后努力工作，成績非常明顯，多次得到自治區領導表揚，就在我工作干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卻突然被調離交通廳，我覺得仕途受阻，心理不平，后來，我幫某公司辦了資質升級的事情，他們給我50萬元，我就心安理得收下了。2013年1月至5月，自己就接收過多人給的142萬元禮金……”

“1991年初我到廣西工作的第一個春節，有人來拜年給了個3000元的紅包放在辦公桌上，我一個禮拜都不敢去碰。后來我為家鄉周邊的一些縣份從交通部爭取回一些（改善交通設施）資金，縣里又拿出3萬-5萬元給我，我誠惶誠恐，不敢要，對方說是招商引資的應得獎勵，我才羞羞答答地接受了……”“要是當時自己能‘潔身自好’，也不至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后來2008年下半年我沒有如愿當上廳長，也就越來越放縱自己了。”廖小波沮喪著臉向檢察官嘆息。

“好干部”被判無期后的深思

置身在高墻電網之內，曾經忙碌的廖小波安靜了下來，有時間好好回憶自己的仕途人生了，并先后寫下了“思想認識”“問題認識”“談話體會”“錯誤原因”等多篇材料，從主客觀兩個方面剖析自己“三觀”蛻變的軌跡與原因。

文中廖小波寫道：這種糊涂歸結為“放松了世界觀的改造，不能正確把好權力關，對黨紀國法缺乏敬畏”所致。廖小波的結論不可謂不對，只是，這樣的醒悟來得太晚，噩夢醒來，已物是人非。

梳理廖小波的簡歷，可謂整齊漂亮。他在廣西工作20余年間，憑借自己的執著與努力，成為全區乃至全國交通基礎建設系統學優才贍、成績突出的佼佼者。

他本是一名學者型官員，能力突出，熟悉綜合交通運輸體系工作，還在幾所交通大學兼任客座研究員和客座教授。他的交通理論書本知識以及在工作實踐中積累起來的豐富經驗，令廖小波在交通廳的高層干部中獲得了“專業知識扎實，處理問題干練”的口碑。

一名專家型的領導干部，擔任的又是資金富集的交通建設部門的敏感職務，不知不覺間，廖小波手中的權力變得一天天的炙手可熱起來，圍繞在他身邊光怪陸離的誘惑也一點點多了。終于在2006年秋季的一天，伸手收受了廣西YL高速公路有限公司的第一筆賄款，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廖小波當然知道這筆錢在法律上的分量——受賄贓款的多少將是量刑考慮的重要因素。他在后來的“思想認識”中寫道：“由于自己非常害怕，擔心說多了，處理太重，所以吞吞吐吐地說了（受賄）300萬元至500萬元左右，隱瞞的成分較大，后來經過辦案同志的批評教育，幫助我端正態度，我終于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實……”

2012年10月，最高檢在查辦其他職務犯罪案件的過程中，發現了廣西發改委黨組成員、副主任廖小波有收受他人賄賂的違法嫌疑。于是，一條指令從北京發出，要求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嚴查……對于突然來到的一切，廖小波做夢也沒料到，他甚至對東窗事發的征兆也沒半點感知：頭一天還在發改委的辦公室里工作，次日就被帶走了。2013年6月7日，自治區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依法對廖小波立案偵查。立案當日，檢察院反貪干警依法搜查廖小波的住宅，當場起獲800余萬元的現金和信用卡。9月27日，廖小波被依法逮捕，10月12日，這位風云廳官被開除黨籍和公職。

2014年12月30日，由南寧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自治區發改委原副主任、交通廳原副廳長廖小波巨額受賄案在南寧市中級法院公開開庭審理。公訴人宣讀的起訴書指控廖小波從2006年到2013年間，利用職務之便，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收受賄賂人民幣3221.5萬元、港幣40.55萬元、美元34萬元。兩個小時的庭審過程中，廖小波當庭認罪，知罪，站在被告人席上的他滿面羞赧，多次懺悔。

南寧中院于2015年3月27日一審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廖小波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其違法所得依法沒收，上繳國庫。南寧中院認為，被告人廖小波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或利用本人職權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行為，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非法收受、索取他人財物，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且有部分索賄行為，依法應當從重處罰。被告人廖小波主動交代辦案單位尚未掌握的同種較重的受賄犯罪，屬坦白范疇，依法應當從輕處罰。同時在偵查階段有揭發檢舉他人違法犯罪重要線索，并積極主動退繳全部贓款，依法可予從輕處罰。

一個受過國家培養多年的高級干部，業務精湛嫻熟的公路專家就這樣毀了，令人扼腕！廖小波不僅毀了自己，也毀了整個家庭。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

檢察官提醒

廖小波案的特殊性，在于將現實中存在的“審批掮客”推到了聚光燈下。身為地方“實權部門”官員的廖小波，實際上卻是一個典型的“審批掮客”，并因此收受巨額賄賂。

從某種角度看，廖小波案用一個反例，再一次表明了加快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行政審批制度改革不唯是釋放市場活力的重要途徑，也是壓縮、減少和消除權力尋租空間的有效途徑；做好放權與限權的“減法”、鍛造好法治與陽光的“鎧甲”，才能最大限度地鏟除“審批掮客”的滋生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