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她的出現吹皺他心的微瀾
中央巡視團的到來,讓春寒料峭的太行山,如春花盛開般溫暖熱鬧起來。時年34歲的大齡“剩男”左權,那常年緊鎖成“川”字的眉頭,也在不經意間,舒展成春意盎然的平疇。
不能否認,這些天,忙碌間隙那莫名其妙的失神,午夜夢回時沒來由閃現的那張輕顰淺笑的臉,還有伴隨而來的那頓失寶物般的甜蜜和惆悵,于左權,是陌生的。他34年的生命里從不曾這般沒把握不確定過,即便在那些被污陷成“托派”的痛苦日子,他心里也滿帶毫不遲疑的堅定和篤信。
他的失神,他的甜蜜,他的惆悵,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劉志蘭。
那天,隨中央巡視團來太行山巡視的劉志蘭,代表中央婦委在臺上講話。她從容而優雅的舉止,俏皮而靈動的神色,都如一縷春風,吹皺左權平靜多年的心湖。
背負在身上十多年的“托派”嫌疑和黨內處分,如一副桎梏束縛著左權,他的心只能帶著鐐銬舞蹈。這些年,他全身心投入到繁重而嚴酷的戰事中,一腔的愛恨,滿腹的委屈、憤慨和無奈,只有在一次次慘烈而英勇的戰斗中,才稍稍得以紓解。這是1939年春,日寇最猖獗最兇殘的時候,一輪輪慘絕人寰的大掃蕩,讓太行山哀鴻遍野。他指揮著一場場戰斗,帶領部隊,抗擊頑敵,保護百姓。他總把自己置于最危險的地方,除了作為一個指揮者的責任,或許,他內心深處覺得,只有戰死沙場,才能洗刷那莫須有的“托派”嫌疑。
劉志蘭的出現,無疑掀開了他生命全新的一頁,充滿愛和溫暖的一頁,沐浴著朗月清風、杏花春雨的一頁。
這位出生北京的女子,體態婀娜,膚色白皙,從小博覽群書聚集的書卷氣,有著讓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的驚艷。她不僅文采好,下筆千言,更寫得一手好書法。她不是養在深閨不問世事的大家閨秀,“一·二九”運動期間,她是北師大女附中“民先”隊隊長,活躍勇敢。
左權的大名,劉志蘭早就如雷貫耳了。這位被朱德贊為“鋼鐵般堅強、獅虎般勇猛”的八路軍優秀高級將領,是黃埔軍校第一期學員。他歷經長征的磨礪,后因出色的才干和赫赫戰功,被選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和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回國后南征北戰,功勛卓著,年僅34歲便擔任八路軍副總參謀長。這樣的男人,對她而言,多少有些傳奇色彩。在太行山八路軍總部見到他,那一剎那,她的心仿佛被一縷陽光照徹,那些潛藏的愛,也被他飽經滄桑卻依舊清亮的眼神激活。許多年后,他的英靈早已遠逝,她回想起那一剎那的他,還會怔忡良久。
有愛有暖人間四月天
一個傍晚,劉志蘭站在村邊的老榆樹下,望著西天的晚霞,遐思萬千。剛巧勞累多日的朱德總司令出來散步。她“啪”地行了一個軍禮,清清脆脆地喊:首長好!正要走開,朱總司令笑著問:“小劉啊,你去哪里?”她笑答:“首長,我沒什么事兒,隨便走走。”“那咱們一起走走,好不好?”“好啊!”他們邊走邊聊,看著身邊這個清秀不失優雅,嫻靜又不失活潑的姑娘,朱總司令心念一動:這不是自己為左權尋覓多時的女孩嗎?
左權的婚事,讓朱總司令十分操心,他曾為他做過幾次紅娘,都被左權以戰事緊張為由婉拒了。想象著皮膚黝黑、不茍言笑的左權,與眼前這個面色白皙、笑顏盈盈的姑娘站在一起,一黑一白,一靜一動,簡直是絕配。這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竟頑皮地哈哈大笑起來。
在朱德不遺余力地推波助瀾下,左權和劉志蘭這對年齡相差10歲的有情人,從相識到相愛,短短兩個月,便喜結連理。
1939年4月16日晚,山西潞城縣北村的八路軍總部機關駐處,笑語喧天,房門上金紙剪成的“囍”字和鮮紅的對聯,洋溢著一派喜慶和溫馨。身著整潔的粗布灰軍衣,胸戴大紅花的新郎新娘,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新娘頭發上綢帶結成的紅蝴蝶,映襯著她雪白的臉頰,如同染了淡淡的胭脂。滿屋笑聲,像要掀翻屋頂。烽火連天的年代,這是個多么難得的有愛有暖的人間四月天。
婚后,他們相親相愛,情投意合。不久,劉志蘭懷孕了,妊娠反應很厲害。當時她住在北方局婦委,左權每天傍晚都騎馬從總部駐地趕去看她。左參謀長愛老婆的美名,不久就聞名遐邇了。
婚后一年,劉志蘭在總院駐地土河村生下了一個女孩,當時左權正忙于行軍打仗,不能前去探望,得訊后十分開心。媒人朱德給女孩起名叫左太北。后來,左權將妻女接回總部,夜里親自為女兒換尿布,做得比妻子還細致。
只要心在一起
1940年秋天,日本侵略軍調動大批兵力,向太行山區進行報復性大掃蕩。太行山區形勢嚴峻,左權忙于籌劃百團大戰,便讓劉志蘭帶著三個月大的女兒回到延安。
以為只是短暫的分別,不想,竟從此陰陽永隔。分別21個月后,左權便犧牲在山西遼縣十字嶺反掃蕩的戰斗中。
1942年6月,左權帶領部隊在太行山與日寇精銳部隊相遇。為掩護八路軍總部安全轉移,他帶領部隊與敵人殊死戰斗。就在總部剛剛突圍,幾千人轉危為安時,一顆炸彈在他的身旁爆炸了。這年,左權年僅37歲,是抗戰期間殉國的八路軍最高將領。消息傳到延安,劉志蘭悲痛欲絕,含淚寫下《為了永恒的記憶》一文:“結婚三年來,我們的感情是深厚的,體會到愛和被愛的幸福。我們是同志,是朋友,又是夫婦。你不愿因私人生活而妨礙工作,也不愿自己親愛的人僅做一個柔順的妻子,而希望她做黨的有力的戰士,且給予鼓勵,以好好工作和學習共勉。”
左權犧牲后,劉志蘭才知道丈夫曾被污陷為“托派”十余年。就在犧牲前的幾個月,他還曾寫信要求組織重新調查予以公正平反。她無法想象,那十余年,從小追隨共產黨,把愛黨報國作為終身事業的丈夫心里經歷著怎樣的煎熬和痛苦。她要為丈夫完成這個未了的心愿。
劉志蘭四處奔走,了解事實真相,尋找證據,寫了無數封信向上級說明真實情況。多年后,中央終于為左權受王明路線打擊迫害一事予以平反,并取消了對左權的“留黨察看”處分。很多人都不理解劉志蘭的固執,人都走了,托不托派有什么關系?但劉志蘭認為,她做了一個妻子該做的事。
許多年后,劉志蘭已年華老去,仍然清晰地記得,太行山上,那有愛有暖的人間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