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
下班了,我換上運動鞋,調好手機音樂,塞上耳塞,帶好口罩,全副武裝,邊欣賞音樂邊跑回家。
第二首歌剛開始,樂聲戛然而止,被一個陌生來電打斷。手指剛滑過手機屏幕,那邊就傳來清脆響亮的聲音,邊喊我小名,邊讓我猜她是誰。我迅速搜索著一個個名字,卻都不是。
她又興奮地喊:“我是你媽媽?!蔽液荏@訝,這聲音,這口氣,這情緒一點都不像她。
突然想起來,上次回去聽哥哥說,電信公司搞活動,免費給鎮上每個大企業裝一部電話,但必須每月打滿500分鐘。裝到大姐的工廠,大姐就讓他們把電話裝在傳達室,給媽媽用。
上個月沒打滿500分鐘,電信來人把電話拆了。媽媽又要回來了,為的是和在外地的子女通話。她好多次要哥哥把我們的號碼寫給她,可大家都覺得,有事我們之間能處理,不需要聯系媽媽。再說上班都忙,哪有時間煲電話粥,一直沒寫給她。勸她把電話還了,她卻不肯。我們也只當個笑話一說而過,沒想到媽媽竟會摸索著,打通了我的電話。
媽媽把家里每個人的近況、鄰居們的家長里短一一告訴我。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竟然就聊了一個多小時。
回到家,想著媽媽真不簡單,雖然是文盲,可對新生事物從不排斥。
年輕時,她面對的是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可為了供五個子女上學,什么活計都敢去嘗鮮。公社號召養蘑菇,她帶頭在院子里搭起棚子;聽一個外地人說養水貂賺錢,她跟著人家學;政策不允許時,她白天上工,晚上和爸爸偷偷在家搞來料加工——組裝自行車,爸爸因此成了“投機倒把分子”被批斗過;政策一放開,媽媽立馬破墻開店,在家里做起了糧食生意……只因她始終懷著信念:一定要讓所有孩子讀書。
等到我們全被送進大學、工作、成家立業后,舍不得爸媽繼續辛苦,勸他們享清福,可他們偏要干農活??吹剿麄儨喩砟嗨?、臟兮兮、疲憊地從田里回來時,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媽媽每次都憨憨地笑笑,說:“我們沒病沒痛,還能做……再說田荒在那里人家要罵?!苯涍^無數次規勸,雙方各不讓步。有段時間,但逢知道我們要回來,他們就換好衣服在家里摸摸轉轉,我們一走又恢復原樣,玩起了捉迷藏。
后來有次和一位退休人員閑聊,讓我茅塞頓開。其實爸媽離不開土地,就像我們退休后手癢癢的,想著工作。他們把干農活當作了事業,即使只剩一點自留地,我家的地也比別家種得好。他們勞碌大半輩子,骨子里有種不服老、不服輸的勁頭,總想證明自己還在創造價值,還被子女需要。若真讓他們閑下來,精神上空虛無聊,很容易生病,也無異于等死。理解他們后,我們不再爭執,有時還幫著干點農活。
現在爸媽八十多歲了,依然不肯閑下來,還在幫著大姐照顧工廠。媽媽負責傳達室工作,天知道她在那里究竟能起多大作用,爸爸幫廠里食堂買菜,還總念叨著說外人買菜、看門不如他們可靠。每次我們回去,媽媽都會做幾樣拿手好菜,山芋餅、茄餅、芋圓……還會挑好多自己種的蔬菜讓我們帶上?;厝ヒ惶?,至少一個星期不用買菜。
一直以來,我們就這樣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媽媽做的一切。雖然看著爸媽日漸衰老的身軀,常覺不舍,可我們只會塞些錢和東西,來去匆匆。兄弟姊妹間談論一些事,從沒耐心聽聽爸媽的看法??傆X得他們耳朵不那么靈啦,說話也啰啰嗦嗦,就沒想過他們內心的需要。
以前媽媽都是蹭哥哥姐姐的電話,和我們說上幾句,怎么也想不到,她今天爭取到了和我直接通話,而且這么興奮。下次回去一定記得自己的承諾,把我們的號碼設置成一個鍵,讓她隨時想撥都能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