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
城市被喧囂淹沒,人們渴望逃離,然而逃離繁華總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于是有人打造出一個平行于現實生活的烏托邦世界。而這個在滾滾紅塵里締造隱居世界的人,名叫黃嚴。
好日子不需定義
捧一本林語堂的書,坐在楊梅嶺上俯瞰薄靄中的群山和山間起落間雜的人間煙火,細細品啜書上的句子:“看到秋天的云彩,原來生命別太擁擠,得空點。”這是大學時代的黃嚴對美的最初定義。
對于經受改革開放大潮洗禮的一代人來說,好日子一定與財富的積累有關。黃嚴也不例外,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樹立了賺錢過好日子的信念。因此,她進取的姿態總顯得過于急切:大學畢業后的首次求職受挫,她忍不住跺著腳大哭了一場;即便后來有了穩定的工作,她還興致勃勃地“倒騰”著房產和商鋪。
十幾年的時間,黃嚴的身價一路暴漲,身份也從資深財經記者變成了上市公司高管。但她對“好日子”的定義卻越來越模糊。剛做記者時,她偶然得到了采訪當地企業家的機會,當時“雀躍得幾乎要跳起來”,因為在她的概念里,這些人過的都是當之無愧的好日子,近距離接觸他們,“提煉”他們的優點,才能更快地靠近幸福。
然而隨著采訪案例的增多,年輕的黃嚴變得越來越迷茫,那些看上去很有錢、很成功的企業家們卻并不開心,甚至還有諸多焦慮。更讓黃嚴煩惱的是:有時她還會被這種煩惱所感染。
后來從事管理工作,黃嚴很快學會了如何操盤一家大企業,但對當好人生的操盤手毫無頭緒。一個春光明媚的三月,妝容一絲不茍的她穿著昂貴的套裝,踩著高跟鞋去西湖邊的咖啡廳談生意,忽然被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臉上的笑容深深打動了。她發自內心地渴望那身心合一的愉悅感,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辭職回家生孩子。
在備孕、待產的日子里,黃嚴努力沉下心來安享時光,但很難融入家庭主婦的狀態,她依然隱隱渴望著前行。一次同學聚會上,一位學長提出了“隱居”這個詞,瞬間觸動了在座每個人的心。黃嚴在這種人文的認同感中看到了無限的可能性,她開始渴望那么一個地方,能將這群有情懷的人聚在一起,早看煙滿城,晚看云出岫,靜思品茗,添香夜讀。然而彼時國內是不存在這樣一個地方的,她決定動手去編織這樣一個夢境。
務實是織夢者最有力的表達方式
雖然在上市公司學會了如何管人和花錢,但黃嚴對酒店行業一竅不通,而追隨她織夢的又是一群充滿情懷但缺乏經驗的姑娘。這樣一群人來打造一個夢幻的隱居空間,聽上去大膽而易碎。所幸現實迫使所有人選擇務實的姿態:畢竟所有投資都來自于股東們的個人籌資。拿錢玩理想,不務實也說不通。環境要充滿美感,服務要到位,資源要精準,不能拿錢砸,只好想辦法創新和突破。
初建“隱居”品牌時,黃嚴找不到任何資源,只好租了民房來造酒店,她每天拖著笨重的孕體去工地上轉悠,美滋滋地拍著肚子規劃未來,享受著來自身與心的雙重孕育。
女兒出生后,第一家以“隱居”為主題的酒店也開業了。黃嚴一邊給孩子哺乳一邊興致勃勃地籌備媒體發布會。發布會在上海舉行,會場只能容納二百人,不想當日擠進了三百多人。主辦方準備的午餐不夠吃,不少人餓著肚子聽黃嚴站在臺上描繪理想,講到激動處,她脫下高跟鞋,光著腳發表宣言:“我和我的伙伴們,用無比繁復的后臺瑣務打造一個‘隱居世界’,不是為了讓世界知道我們是誰,而是為了讓那一大群內心有靈魂的人知道自己是誰。”
新事物被接納并不順利,從隱居創立之初,就一直有人質疑黃嚴的織夢動機。有人搬出古人的話反擊她,說“或有修行德義,隱藏深山,而君不照知也”,這才算是真正的隱居。真隱士當與世隔絕,清靜無為,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像黃嚴這樣,在紅塵里搭建一個寧靜世界,不過是偽隱居而已。
黃嚴理直氣壯地反駁:“我們就是在很堅決地做偽隱居啊!偽隱居就是可以吃得好、睡得好、看好風景、交好朋友、與自己對話、與家人共享天倫。我們服務的客群就是這樣的人群,他們積極入世,但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堆理想要實現。所以,我們要為他們打造一個平行或獨立于現實世界之外的寧靜時空,讓他們片刻休憩,然后重新揚帆起航!”
因為懂得自己要吸引的是什么人,黃嚴一直堅守著內心的某些原則,寧可房間閑置也不降價。千元以上的房價對許多人來講很難接受,因此開業的前三個月,滿房率都是個位數。數月后,賬上的錢已經屈指可數。2012年的除夕夜,杭州大雪紛飛,空蕩蕩的酒店只住著黃嚴一家,她的心也冰冷,但依然相信自己的初衷:價格門檻與文化元素是隱含在隱居品牌中的密碼,對得上這兩道密碼的人,才是隱居未來真正要服務的人群。
最好的隱居之所在心里
隱居讓黃嚴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她要復制它,她享受這個過程,即便這過程中也有痛苦。每當陷入某些思維的怪圈,她都試圖回歸生命的本源,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每當此時,“愉悅”一詞就會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因此她由衷地希望創造一個特別的體系,在這個體系里:各環節參與者都很愉悅——客人們很愉悅,創業伙伴很愉悅,管理團隊很愉悅,商務合作伙伴很愉悅,所有幫助過自己的人很愉悅。當然,織夢者本人及其家人更要愉悅。為了締造這種愉悅,她抱著三個月的寶寶飛往各地考察。而那時,黃嚴的伙伴們已經要靠抵押房產來融資了。
去三亞考察時,黃嚴的鄰座也是一位帶孩子的媽媽,出于母親身份帶來的認同感,兩人很快聊了起來。黃嚴聊了自己的隱居觀,還談起了酒店門前冷落的現狀。對方禮貌地傾聽,不時表示贊同。下機后,黃嚴以為從此不會再相見,沒想到幾天后她接到了那位林姓女子的電話,對方竟然有意赴杭州考察。
考察后,林氏家族表達了投資意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厚禮,黃嚴有些不敢相信,更不知如何談判。但林氏家族極具誠意,一度將投資追加到了9000萬元。午夜回房,黃嚴忽然接到了林女士發來的短信:“我們后悔了。”那一刻,黃嚴失望到幾乎跌倒。對方再次發來了信息,解釋道:“我們后悔投資少了,你和姑娘們都不容易,我們決定將投資增加到一個億。”黃嚴怔怔地看著那條短信,長長地嘆息:隱居終于吸引到了氣場相投的人。
隱居慢慢熬過了冰封期,開始迎來春暖花開的好時節:不但逐漸擁有了隱居西湖、隱居海上、隱居逸揚、隱居繁華、隱居洱海、隱居桃源、隱居麗水七處分店,而且客流如云,好項目接踵而至。而黃嚴,則一直以自己的姿態隱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她不化妝,也不穿高跟鞋,喜愛閱讀和音樂,拒絕一切靠喝酒才能談成的生意,每周至少拿出四個晚上陪女兒們吃飯。對,是女兒們,就在“隱居”成長的過程里,她又生下了二女兒。現在對她來講,最重要的身份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在黃嚴織造的夢境里,有紅桃綠柳、筆墨紙硯、雕梁畫棟,還有仙風道骨的管家,入住者在這里享受著烏托邦時光。而黃嚴,亦是通過織造這個夢境,遁入了生命里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