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春
這個春天多雨,春節過后總是細雨綿綿,星期六(3月7日)好不容易停了一天,星期天一大早又下上了。下就下吧,我們還是驅車往歙縣雄村而去。北京朋友練君笑著說,雨中的小南海,可能別有一番韻味呢。
練君在歙縣工作過一年,對歙縣山水、徽州文化充滿了熱愛,昨晚從北京飛到屯溪,要陪我去看看小南海。他前幾天給我發短信說,那是個風景秀麗又有文化底蘊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說實話,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曾幾次隔車窗見過那個江中小島,沒怎么注意過,這次倒要看看它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春天的徽州大地生機盎然,群山青翠,田野嫩綠,路邊能不時地看到些迎春花、玉蘭花、茶花、梅花、櫻花,它們姹紫嫣紅,多姿多彩。一些油菜花也開了,金黃燦爛。悠悠飄飛的春雨中,草木更青,鮮花更艷。
在車上,練君和歙縣于君告訴我,小南海是漸江中的一個小島,也是新安江中的第一座小島。島其實是座小山,舊名岑山,山陡崖峭,樹木蔥郁,云霧飄渺,碧水環繞。山上有一座古寺,千百年來香火很旺,人們比之為南海普陀山,所以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叫它小南海。
正說著,練君往前一指,說小南海到了。隔窗向右前方看去,一座青山獨立于東流的江水之中,雨中更顯碧翠。車慢慢往前開,見山的上游即西邊部分的面積大些、高些,下游部分則小些、低些,中間有一片低緩地帶,看起來,就是一個漂在江中的大葫蘆。
在小南海對面的航埠村下車,村民老程和另外幾個歙縣朋友正在等候我們。老程五十來歲,曾當過村干部,現在辦著軸承加工廠和油廠,是村里的能人。他熱情邀請我們進家里喝茶,見我們堅持直接上山,便戴上一頂斗笠,引我們向西走。江邊的公路不錯,雖然不寬,卻很平整。江對面就是小南海,我們撐了傘邊走邊看,看山上的樹木,看山在水中的倒影。走十幾分鐘,到岑山渡村,下十來級石階,登上一只渡船。原來,到小南海無橋,必須乘船過去。
按朋友的安排,船先繞小南海轉一圈。其實沒有轉一圈,只是由北面從山的西頭到東頭,再到南面從東向西行了一段,然后原路返回,在東面一處靠岸,下船上山。小船慢慢繞行的過程中,小雨一直不停,雨點落在清澈的江面上,蕩起層層漣漪。水中游戲的幾只水鳥,船一近,便迅速向前飛去,飛得很低,飛起時,爪下帶起幾條長長的白色水線。
西邊的山明顯高大一些,山勢陡峭,樹木茂密。海拔雖然只有150米左右,因從江中拔地而起,周圍皆斷崖絕壁,便顯得巍峨險峻。中間平緩地帶的樹木少一些,且大多落葉,看起來稀疏許多。老程介紹,村里人說岑山像一頭伏在江里的神牛,西邊是頭東邊是尾,也有點形象。
漸江是新安江在歙縣境內的一段,是山谷中的河流,兩岸群山連綿,河水清碧見底。船不快,緩緩地前行,站在船頭隔了薄薄的雨簾看小南海,越看越有清奇脫俗、幽然雅致的感覺。再看遠遠近近云籠霧罩的山,看依山臨水粉墻黛瓦的古村落古民居,看田野上綠綠的莊稼和金黃的油菜花,真是一幅優美的山水畫。行在這樣的江中,確如李白詩中所言,是“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里”。
我們問山上古寺的情況,老程說,那廟不知道什么時候建的,挺早、挺大的,小時候上去看過,大門有兩個大門神,廟里還有一尊肉身菩薩。“文革”時“破四舊”拆了一些,“文革”后期公社把它們全拆了,木料用來建公社辦公的房子。山上的很多古樹也被砍光,上山的石階也都拆了。肉身菩薩被推進了江里。山上還歸雄村中學管過,他哥哥當時在那里上學,經常上山勞動。前幾年有家公司來開發,做了一點不做了,現在山上什么也沒有。
打著雨傘登著水泥臺階上山,雖然較陡較窄,且有厚厚的積葉,但臺階沒有大的破損,邊上還有水泥護欄,倒也安全。這些水泥臺階、護欄,就是前幾年那家公司開發時所建。臺階左邊是樹木和荊棘,右邊則是陡壁,壁上也長著些樹木。再往上走,還有一些水泥板路,只是地上的積葉更多更厚。路極窄,兩邊均是峭壁。在一處稍開闊些的地方,看到路旁荊棘叢中有一塊破損的石碑,上面的字清晰可辨,是介紹星巖寺的。上面寫著,星巖寺原名周流寺,建于后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以四周皆為清流取名。康熙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康熙皇帝賜匾“星巖寺”,改名星巖寺。老程的記憶中,這里以前是寺廟的靈官殿,再上面就是寺廟了。
向上走,沒見到什么寺廟,只看到更多的樹木,有香樟、楓樹、杉樹、櫟樹和些不認識的雜樹。許多樹又高又粗,但它們并非古樹,古樹已經在“文革”時被砍光了,這些樹的樹齡大概也就是六七十年。這時已是落葉鋪滿的土路,落葉中鉆出不少青草來,有的還開著細細的白花黃花,踩上去軟軟的。原來的寺廟,連磚瓦也找不到一塊一片。就這么短短的四五十年,一座歷經千余載的古寺,竟然連一絲痕跡都沒有了。
站在山上,我四處觀望。風景是極美的,山色朦朧,波光粼粼,清風淡霧,佳木修竹,稍遠處,鳥影點點,炊煙裊裊。以前江面要寬些,水也豐滿許多,自然更美,春夏秋冬,晨昏晴雨,舟帆穿梭,漁樵往來。可是,這長條形的山,南北寬不到二百米,應該建不了大的建筑,星巖寺可能就是一座很小的寺廟。我在五臺山、九華山曾參觀過一些小規模的寺廟,面積比一般的農村民居大不了多少。
在雨中繼續前行,下山,走過長百余米的低洼地,又上東邊的山。除看到兩幢低矮的小平房外,沒有別的建筑物。眼里全是樹木、竹子和灌木、荊棘,一些地方已經無路。空氣當然十分清新,朋友說吸進去有淡淡的甜味。老程說,這些年很少有人上山來。也許正是因為少有人來,小南海才具有這樣幾乎純自然的狀態吧。
從東南面下山,路較平緩。南面的江水較淺,山腳下有一片長約百米的石灘。此時是枯水季節,石灘比平時面積要大好多。灘上多是被水流沖刷得表面平滑的鵝卵石,黑、白、紫、紅、黃諸色,形狀各異。我們在上面走了一會,市政協的張副主席和幾個朋友還找到若干塊有趣的石,有形有神,可置案頭賞玩。
約摸過了兩個小時,上船返回,從岑山渡上岸。岑山渡是個古村落,當年也是個重要的碼頭,徽商們乘船經此去往杭州,或由杭州經此來到徽州。岑山渡就有不少商人,足跡遍及蘇杭滬浙等地,現在揚州的程姓就多是岑山渡程姓鹽商的后代。和徽州許多古村落一樣,岑山渡文風甚盛,經科考中舉人進士、而后為官者不少。當然,論商論儒,它還是比不上由此往東走不遠的雄村。雄村曹堇飴曾是兩淮八大鹽商之一,其后人創辦的竹山書院,中進士、舉人者五十余人。最有名的是曹文埴、曹振鏞父子。曹文埴位居一品,曹振鏞更是歷官乾隆、嘉慶、道光三朝,官至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太子太傅,位極人臣。往西不遠的江南岸是柘黛村,村子里歷史上也出了若干名人,包括富商和顯宦。
小南海就處在這樣一個歷史悠久、文化昌盛、亦商亦儒、聲名顯赫的地方,既有腰纏萬貫的富商,又有位高權重的官員,還有許多苦讀經書的文人。那么,星巖寺肯定不會是普普通通的小廟。聽老程說家中有一幅當地老畫家畫的小南海,我們便到他家中一賞。這是幅山水畫,頗有功力。一條蜿蜒的石階道通向西山之頂,山頂上,樹木掩映的是一組廟宇建筑,這就是依山就勢而建的星巖寺。山南山北的江中,行著幾只小船。
回屯溪后查看資料,對星巖寺又有了一點了解。該寺自五代始,經宋、元、明、清,香火不斷,清咸豐年間遭兵禍,同治年間柘林村人徐同善發起重修,寺前有山門、靈官殿,寺內有大雄寶殿、觀音堂、后殿和禪房、經庫等。規模雖不很大,卻也莊嚴肅穆,顯然不是無名的尋常小寺。清代以后香火尤盛,特別是重大佛事活動時,遠近香客紛至沓來,熱鬧非凡。
后殿的確供奉過一尊肉身菩薩,他法名應山,原是一名清軍將領,與太平軍作戰慘敗后入寺為僧,求法行善,圓寂后徒弟遵囑將其遺體裝缸存放,過三年啟缸,肉體完好,于是裝金供奉。許多善男信女認為,這是靈山感應,佛法無邊,肉身菩薩以身弘法,慈悲度生。說來可惜,這尊肉身菩薩在“文革”中被棄入江中。
小南海雖小,卻以其秀美風光、“海天佛地”而聲名遠播。歷史上亦有許多文人來此游歷,并留下妙詩佳文,如《岑山詩集》《小南海集詩抄卷》《小南海遺文》等。現今風光依然,卻荒廢如斯。離開時眾人感嘆,既有自然風光、優良生態,又有悠久歷史、豐厚文化,有識者若能予以關注、精心開發,小南海定能成為一個歷史文化旅游勝地。
以前,星巖寺內曾有一聯,曰“非法非非法,無為無無為”。其中道理,細細品味,說深非深,說淺非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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