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格羅頓
我是一個盲人。
在我20歲的那年夏天,我的姐姐把我送上火車,讓我前往休斯敦繼續我的大學課程。
姐姐離開后,我戴著墨鏡靠在座位上休息。這時,我的身邊響起了講話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一對父母送一個年輕女孩遠行,那個女孩就坐在我的對面。她的父母好像非常擔心她的安危,不斷地叮囑她東西應該怎么放,不要把身子探出窗外等等,直到她一一回答“知道了”,這才離開。
我看不見女孩的樣子,但是我喜歡她的聲音,音量不重,口齒很清晰。這使我想起在校園里聽到過的百靈鳥叫聲。“她一定很漂亮!”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暗暗慶幸這次美妙的邂逅。火車慢慢開動,我對她搭訕說:“你是去休斯敦么?”
她有些猝不及防地回答:“嗯……不……我去斯普林……”
“我應該早就向你問好的,但是我剛才一直閉著眼睛休息,所以……”我不希望她發現我是一個盲人,所以盡量地掩飾著這個事實。
“沒關系,你去哪兒呢?”女孩問我。
“我去休斯頓!”我回答道,“馬上要開學了。”
“休斯頓?太好了!我真希望我去的地方也是休斯頓,因為那里有最美麗的紫羅蘭和粉櫻花……”她饒有興致地說著。
“是啊,不過現在不是欣賞櫻花的季節!”我努力地從記憶中搜尋著別人對櫻花季節的描述,然后當成自己的見聞轉述出來,“坐在初夏的風里,享受著溫暖的陽光,沐浴著花香……啊,那真是太美好了!”
我的話似乎并沒有勾起她的什么興趣,她沒有給我任何回應,然后我們都沉默著。
我覺得我不能讓這個沉默繼續下去,就隨意找了一個話題:“你覺得今天的天氣怎么樣?”
她似乎依舊沒有聽到我的話,我心里一陣難過,她是不是已經發現我是個盲人,所以不太樂意與我談天?但只是片刻,我很快意識到我想錯了,因為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她輕聲而自然地反問我:“你為什么不自己看一看呢?”
很顯然,她并沒有發現我是一個盲人,因為天下沒有人會對一個盲人說這樣的話。在慶幸之余,我又意識到我剛才的話題實在太愚蠢,現在,我只能繼續強撐下去,我故作鎮定地摸索到了窗沿,然后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外面的風景真優美……一切似乎都在往后跑……”我轉述著那些從別人口里聽來的描述,假裝陶醉的樣子對她說。
她似乎一直在發呆,沒有給我任何回應。我轉過臉來,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斗起膽子對她說:“你的臉很有個性,很美!”
我承認自己有些唐突,但我覺得沒有一個女孩子能抵抗這樣的評價,果然,她發出了一聲輕微而短促的笑聲,然后說:“你真會恭維人!”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列車員通知火車進入了斯普林車站,車子停穩以后,各種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然后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大聲喊:“艾米麗,你在哪里?”
“我在這里!”我對面的這個女孩子大聲回應。
看來,她的名字就叫“艾米麗”,接著那個高嗓門的女人從遠而近,來到我們的座位旁邊,她一邊幫女孩整理行李,一邊非常關切地對女孩問著各種問題,她的父母身體好不好,弟弟的學習成績怎么樣,最后她還問了一句:“你的病診書有沒有帶來?”
“帶來了,都在行李包里。”女孩子回答。
病診書?她的身體不好嗎?我隱約感覺,這個女孩應該是去斯普林看病的。就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她輕聲地說了一聲“再見”,我能聽出來她是在和我說話,于是我也和她說了一聲“再見”。
她們離去后,火車繼續開動。這時,我身邊有個人用不滿的口吻和我說話:“伙計,你可真有意思,你不僅讓她看天氣,還夸她的臉有個性、很美麗。”
“這有問題嗎?”我托了托我的墨鏡,不以為然地反問。
“可是,你應該看到了,她是一個盲人,而且臉上還長著一個比雞蛋都要大的血瘤,難道你覺得那個血瘤很有個性、很美麗嗎?”
他后面還說了一些什么,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楚,我只覺得腦中一陣陣暈厥,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頓時又是雷鳴又是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