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軍



故宮博物院藏有180多萬件文物,其中3萬多件來自民間捐贈。自1939年故宮博物院接受外國人文納的第一筆捐贈至今,已有近800人給故宮捐贈了文物。2005年4月28日,曾作為清代后妃居所、康熙帝誕生之地的景仁宮迎來了新的使命。這一天,在面積并不算大的景仁宮的墻壁上,鐫刻此前近70年間向故宮捐贈個人藏品的所有捐贈者姓名的工作終于完成,名曰“景仁榜”。榜單上,王世襄、馬衡、朱家溍、史樹青、鄭振鐸、章乃器等收藏界如雷貫耳的名字悉數在列。
如今,遍覽景仁榜上的名字,讓人不禁浮想,這一個個名字的背后,有著什么樣的故事?這橫跨70余年的捐贈史背后,又蘊藏著什么傳奇?
大公無私的捐贈
1949年,經過長久戰亂的中國正處于百廢待興之時,隨著新政權日益獲得人們的認可,文物捐贈也異常踴躍。根據鐫刻在景仁榜上的名字統計,僅1950年的捐贈就達到15次,是此前10年之總和。
原故宮文物管理處處長梁金生說,這時候,捐贈者的心態最為復雜,有的是出于對新政權的感恩,有的出于保護文物的拳拳之心,當然也有一些是出于積極表現的心態。從捐贈者成分來看,文物專家、文物商人是主體。“民國四公子”之一的張伯駒、救國會“七君子”之一的章乃器、學者鄭振鐸等都是捐獻大家,他們所捐文物不僅數量龐大,而且極其珍貴。
在收藏界,張伯駒傾囊收藏、無私捐贈的故事是有口皆碑的。1956年,為收藏這些字畫而傾家蕩產的張伯駒,竟一舉捐贈了《平復帖》等8件國寶級書畫,現均藏于故宮館博物院。
作為知名的政治活動家和實業家的章乃器,也將收藏作為重要的業余愛好。到1954年捐贈之前,章乃器的個人收藏已經積存了3個房間,且門類相當齊全。其中就包括如今故宮館藏的青銅器商代毓祖丁卣、春秋越王劍、清代竹雕饕餮紋鼎,以及邢窯白釉瓶、龍泉窯青釉五孔蓋瓶等珍貴精品。
為捐贈這批文物,章乃器當時曾專門致函時任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局長的鄭振鐸,鄭振鐸從故宮派了6位專家來接收文物,在章乃器敞開的所有櫥柜中,精心篩選了一個月,共選走藏品1100余件。
公開的資料顯示,那段時間,除了故宮,后來包括國家博物館等機構接受的個人文物也數量不少、價值不菲。
如果說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捐贈是個人向故宮捐贈浪潮的開始,那么,公私合營時期可以說是第一次捐贈的高潮。從1953年到1956年的個人捐贈累計83人次;而公私合營完成后的1957年,就多達40人次,也是迄今為止捐贈人數最多的一年。梁金生說,其中一些捐贈者是沒有參與合營的資本家(文物商人)為了順應新的政治形勢。這次高潮一直延續到了“文革”前后。
為捐贈文物申請抄家
1966年6月1日,一篇《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作者為陳伯達。繼之而起的“破四舊”成了紅衛兵的主要斗爭工作。一時間,古董、古跡、字畫、書籍作為最明顯的“四舊”代表首當其沖,散存在民間各地的字畫及瓷器等被砸爛、燒毀者不計其數。
以“破四舊”名義進行的抄家進而造成對文物的破壞,讓那個時代的人至今仍心有余悸。梁漱溟先生晚年曾經回憶過被抄家的場景:“他們撕字畫、砸古玩,還一面撕一面唾罵是‘封建主義的玩意兒。最后一聲號令,把我曾祖父、祖父和我父親在清朝三代為官購置的書籍和字畫,還有我自己保存的文物,統統堆到院里付之一炬。”
文物愛好者與收藏者極為珍愛的藏品,此時卻成了招致迫害的由頭。緊迫的時刻人們不得不做出抉擇,或者選擇捐贈,讓文物得到更好的保護;或者自行毀掉,以免招致紅衛兵的打砸。
這一時期,涌現了不少出于保護文物目的而傾囊捐贈的收藏者,其中以學者為主,尤為特別的是,有些人捐贈了物品,連個接收證明都不要,更有甚者,直接將文物匿名寄到故宮來。
有著“京城第一玩家”稱號的王世襄,為了保護個人藏品,甚至兵行險著,主動申請抄家—好讓公家沒收了去。根據1966年9月2日的清單記錄,王世襄家中被查抄的文物共有2567件、字畫1242件、圖書8156本,其中24捆被抄沒。這些文物,直到1986年才得以歸還。
著名收藏家朱家溍晚年接受采訪時談到自己捐贈的原因,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那個時代多數捐贈者的心聲,朱先生說,一是房子太小裝不下了,如果賣給文物販子,也是流出境外。同時,也怕“招來災禍”。
捐贈者有一顆愛國心
“文革”結束后,撥亂反正的時代也隨之來臨。根據政策,被抄家的文物要歸還所有者。在這種背景下,一部分被查抄的文物重歸主人的懷抱,但也有心有余悸的收藏者,選擇將文物繼續留在故宮。
“有些藏品甚至都沒有動地方,所有者直接辦個轉為捐贈的手續,就完事了。”梁金生說,“經過十年動亂,這些人可能仍擔憂這些藏品會再引起事端;而另一種考慮則是為了讓文物得到更好的保護,留在故宮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在故宮每件捐贈藏品的背后都有一個故事。梁金生曾親手接收了一套國寶級文物—由天津潘大衛的母親捐贈的一對“大清乾隆御制琺瑯冰箱”。
說起這件文物的來龍去脈,頗為曲折。1966年的“破四舊”浪潮,于同年8月波及天津潘家,紅衛兵們在頃刻之間席卷了大量的古玩字畫,并砸碎了很多珍貴瓷器。與大批字畫一同被查抄的,就包括這對國寶級文物琺瑯冰箱。這藏品是潘大衛的外祖父在20世紀30年代由徐世昌的弟弟介紹,耗費3500大洋買下的。當時購買的目的是為了避免文物外流。
落實政策后,大部分被抄文物被退回,卻少了那對琺瑯冰箱。“少了哪件都行,就是不能少了這冰箱”,當時潘家甚至給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寫了一封信,希望能引起國家的重視,不要讓國寶流失到國外。幾經周折,直到1985年,琺瑯冰箱才終于在北京東城區黨校的地下室里被找到。
認領物品時,潘母當即決定將這對琺瑯冰箱捐贈給國家,捐贈手續也于同年的11月6日完成。當時故宮為潘家頒發了捐獻證書和一萬元獎金,但他們拒絕收錢,幾番來回,故宮還是派人將錢送到潘家。
就是這對國寶,曾在1999年故宮博物院入藏文物精品大展中引起轟動。潘母的一個決定,讓這對國家級文物就這樣永遠留在了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