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地書的老人

郭陽芳

小區對面的廣場上多了一位寫地書的老人。他拿個手杖粗細的毛筆，蘸了水，在大理石臺階上寫字。什么歐體、柳體、褚體他都寫，并且兩只手都會寫，楷書與行書交替——左手楷書，右手行書。圍觀的人們一片喝彩。

時間一長，我就發現，他來這兒好像不單純為了寫地書，他每寫幾行字，都會抬頭張望著廣場中央跳廣場舞的人群，大約過了三五分鐘，他又低頭寫字。整個晚上，他就這樣寫一會兒，瞅一會兒，不停地重復。

“你在看什么？”我忍不住問。

“我在看我老伴。”他大大方方地回答。

“哦。”我使勁咬著自己的下嘴唇，生怕那笑聲一不留神，溜出來。他怎么說也都六十多歲了，那握筆的手比路旁老柳樹的枝干還皺褶，心里卻充滿了風花雪月。

“那就是我老伴。”他指著一個身穿暗紅色花褂子的女人。她看上去五十多歲，中等個頭，身體有點發胖，齊耳花白頭發，國字形臉龐。

“去年冬天她中風過，大約是腦淤血壓迫神經，有點不正常。”他說。

我為自己無聊的猜測紅了臉：“她一個人在那跳舞，你很擔心吧。”

要說這女人，其實我早注意過，只是不知是他的妻子。跳舞時，她站在隊伍前面，臉上堆著不正常的笑容，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一人自娛自樂地跳著，兩只手很隨意地揮著。

他毫不介意：“這有什么，旁邊還有我們的老街坊照應呢。”說話間，他手中的筆開始在地面游走。手起字落：“山高水遠”四字楷書，端謹勻稱，猶如鐫刻般敞亮飄逸。還沒等我贊出口，他手中的筆早已峰回路轉，似有千軍萬馬奔來，狼煙四起：“人間真意”又是四字，卻是行書風格，圓轉軟滑。

“這生活和寫字一樣，要學會放松”，他緩緩說道：“有時要像楷書一樣規規矩矩，一撇一捺，要交待得清清楚楚。但誰也不是鐵人，內心疲憊勞累時，不妨寫幾行行書。行書多變、不拘泥，會讓人從頭到腳放松。”

他道：“這是老伴病后，我的心得。人生在世，誰沒有個頭疼腦熱，遇到溝溝坎坎，塵世迢迢，想不到的無常千千萬。學會放松，不是聽天由命，更不是隨波逐流。只有人放松的時候，你的精氣神才能集合在心里，情緒穩定，勇氣源源不斷。你不一定能勝利，但能竭盡全力去參與過程。”

他的話讓我陷入了一陣沉思：這位老人左手楷書，右手行書，在磨難面前，能保持從容不迫，這不是一種技術，而是一種修養，是一種長期潛移默化修煉提升的結果。我們常常說，某人勝就勝在心理上，或是說某人敗就敗在心理上。這其中的差池不在理性上，而在這種心靈張弛的韌性上。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