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挨打的劉文典

古滕客

國學大師劉文典，早年加入同盟會，后出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以巨著《淮南子鴻烈集》和《莊子補正》十卷問世，震動文壇，是中國近代史上最杰出的文史家之一。他恃才傲物，從不屈服于人，但一生卻有過兩次挨打，一次怒目而視，一次卻甘愿挨打。

1927年8月，劉文典受安徽省政府之聘，出任安徽大學校長一職。第二年，安徽大學發生學潮，蔣介石召見劉文典問話。見面時，劉稱蔣為“先生”而不稱“主席”，蔣非常不滿。蔣要劉交出在學潮中鬧事的共產黨員名單，并嚴懲罷課的學生。

劉文典說：“我不知道誰是共產黨。你是總司令，就應該帶好你的兵。我是大學校長，學校的事由我來管。”說著，二人火氣都上來了，相互拍桌大罵，蔣罵劉“你是學閥”，劉則罵蔣“你是新軍閥”。蔣介石惱羞成怒，當場打了劉文典兩記耳光，并給他定了個“治學不嚴”的罪名，把他關進了監獄。

劉文典見蔣介石之前曾揚言：“我劉叔雅并非販夫走卒，即使高官也不應對我呼之而來，揮手而去！我師承章太炎、劉師培、陳獨秀，早年參加同盟會，曾任孫中山秘書，聲討過袁世凱，革命有功。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

劉文典被羈押后，安徽大學的學生舉行示威游行，高呼“保障人權”，要求釋放劉文典。一個月后，在蔡元培、胡適、蔣夢麟等人的多方營救下，經陳立夫從中斡旋，蔣介石釋放了劉文典，但要求他“即日離皖”。

出獄后，由羅家倫介紹，劉文典出任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任教時，他需要查閱某種佛經，聞北京西山香山寺有此佛經。不過該寺有嚴格規定，非佛教人士，不準借閱藏書。允許借閱者必須在寺內念經堂正襟危坐，也不得以手指沾口水翻書頁，必須用寺院特制的篾（miè）子翻閱，違者受罰。

香山寺管理藏書的老和尚與劉文典略有認識，知道他是著名學者，特準他借閱，佛堂內也不派僧人專門看守。閱前，老和尚向他詳細介紹了閱讀規則，他當即承諾，嚴守規約。

老和尚去后，劉文典靜坐讀經。看了一會兒，他因路途勞頓，有些疲倦，見室內有一空床，便趁機持書臥床閱讀。不料，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手一松，身子一歪，手中的佛經也就隨之掉落。

不知過了多久，正在睡夢中的劉文典忽然聽到罵聲，頭面受到撲打。他睜眼一看，老和尚邊打邊斥責：“你言而無信，竟把佛經丟在地上！”劉文典一面承認錯誤，一面“抱頭鼠竄”。

其實，老和尚還是留情面的。用劉文典的話說，“他是用掃帚苗子打的，若倒過來用掃帚疙瘩打，那我可慘了。老和尚見我甘心承受挨打，并沒有教授架子，怒容一變，撲哧一聲笑了。”

不打不成交，劉文典與老和尚成了好朋友。老和尚到清華大學拜訪，他還專門設素齋招待。劉文典后來回憶此事，幽默地說：“我的腦袋雖然不太高貴，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打的。但這次挨打應該，君子不可失諾！”

劉文典面對強權怒目而視，敢于以身犯險，而失信于一個普通的佛門中人卻甘愿挨打，這就是一代國學大師的可敬之處。他的確有點“狂”“怪”，但是他狂的背后是道德的支撐，他怪的背后是真誠、率性的流露。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有血有肉的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