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某某某

葉延濱

某某某終于提拔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好像是做一個長期的科研項目總算拿到了檢測報告。

在這層辦公樓里，某某某是幾十個中層之一。這個單位，不是政府機關，也不是公司企業，是個按規定上班，沒規定統一制服亂穿衣的單位。女人們是亂穿衣的帶頭者，單位不發制服，胡亂穿衣自然正大光明。平時在家里，買菜做飯帶孩子的女人，和準備進入上述角色的姑娘們，上班就是各顯服飾的大好時光。

辦公室的走廊就是T臺。咯咯咯的高跟鞋響起，人們紛紛伸頭張望。啊呀，某秘書是今年的名牌新款！純粹一個富婆，是她沒品味還是傍上土豪了？糗了，出來晚了“撞衫”了，跟十分鐘前那位穿的一樣，身材卻差一圈！上班的人，好像在看球賽暫停，上來幾個跳舞的模特。亂穿衣的女士們經走廊穿行，成了放松心情的“風景”。

男人們一般都是看客。也有例外，某某某就是個例外。某某某在中層干部中，是唯一穿正裝的男人。他的堅持，令他格外鮮目。單位里只有頭兒穿正裝。首長嘛，常接見客人，常出席會議，常有公務應酬，代表一個單位形象，不穿正裝我們都不答應。某某某穿正裝就是個例外，扎眼還嚇人，猛地站跟前，還以為領導視察來了。被嚇過，也就注意了。一注意就發現微妙的細節：頭兒平時穿西裝不扎領帶，某某某進了辦公室一定打領帶;領導開會坐主席臺打領帶，某某某坐在下面聽報告時脖子上不掛領帶。頭兒的西裝是進口名牌，某某某的是浙江名牌。領導襯衫不扣領扣，某某某扣緊脖領。總之，細看就能體會到一種姿態——低調地緊跟。某某某與頭兒在一起，像個跟班;某某某和中層在一起，像個領導。常言道，知人善任，先要知道你，才能用好你。平時某某某和大家相處，鶴立雞群般怪怪的，像一只高仿名牌公文包。然而苦心的形象工程還是讓百忙中的頭兒記住了他，不容易啊！

隔了些日子，見到提拔后的某某某。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幾乎不認識了。某某某一身中式國服，對襟布衫，脖子上掛一條長圍巾，一看就有大師風范。見面他就一陣哈哈，老兄，你看我是想當官的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喲。又把嘴湊到耳朵旁，就想再上，也不成啊，上面沒有人，白瞎。接著拍拍我的胳膊，不扯那個，俗！咱都是文化人，有空來坐。

等到這位文化人走遠了，我還在頭腦里搜索：某某某文化人，愣沒有想起某某某有什么專長，有什么作品，有什么論述。怕因為我的孤陋寡聞，鬧出笑話，總算打聽出小張是他的粉絲，求教小張。小張說：“不是你無知，那是某某某謙虛低調。某某某是收藏界的著名收藏家，記住了，收藏家。專長是研究玉文化，而且特別懂的是古玉。記住了，玉文化。某某某低調，不像有的人，沒見過幾塊玉就一本本地出書。他的專長是古玉鑒定，據說是家傳，一般請不動的。大專家不僅學術有專攻，在文學藝術方面，他最親民的專長是書法。你沒有他的書法？哎呀可惜呀，前一陣子好多大人物求字，排隊求！某某某原先一平尺只收這么個數……后來許多書法家抗議，聽說還收到了恐嚇信。先生宣布封筆了。書法家封筆就等于印鈔廠關門喲，仙風道骨！某某某最新動向是潛心易學與大數據。目前研究進展水平，已經可以準確預測一個企業的運勢。火！”

聽罷小張一席話，油然生出許多仰慕之情。我想把某某某當下的形象理清，越理越看不清，光環異彩閃爍，好像在哪兒見過，又好像從來不認識。只是發現，我早先的那份“檢測報告”，這么快就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