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
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是我國從2009年開始全面實施的一項外宣工程,致力于提升我國的國際話語權。啟動至今,我國國際傳播整體實力取得了明顯的提升,在國內外引起廣泛關注。以廣播影視領域為例,截至2015年初,中央電視臺開辦了中、英、法、西、俄、阿和英語紀錄7個頻道,進入171個國家和地區播出;在全球建立了2個海外分臺、5個中心站和63個記者站。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在56個國家開辦了102家海外落地分臺,播出頻率134個;在海外建成8個地區總站、32個記者站和23個海外節目制作室。中國電視長城平臺已經建成了美國、亞洲等9個平臺,全球付費用戶總數為17萬。中國網絡電視臺建成了7個海外本土化網站,以英、西、法、阿、俄、韓6種語言播出,各類客戶端全球用戶安裝量超過了3.2億次。
在國際傳播實力提升的同時,我國國際傳播能力未能同步發展,各種問題也日益明顯,有學者將其歸納為四個方面,即“模式相對簡單、力量相對分散、渠道相對單一、實效相對不強”。①當然,問題不限于此,需要反思之處甚多。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是國內國際形勢發展的客觀要求,也是我國長期以來對外傳播實踐的沿襲和升級,在新的國際形勢、傳媒格局和技術環境下,我們需要認真反思、重新審視國際傳播的目標定位、理念和舉措等問題,以更好地做好國際傳播能力建設。
一、目標定位不夠準確,未充分體現“國際”特征
在全球化時代和互聯網環境中,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目標定位包括三個層次:全球市場、區域機構和本土觀眾,也就是內容產品在理念、標準上要滿足全球市場要求,在運營、合作上要注重區域性的媒體機構,在節目播出上要滿足本土觀眾的內容需求和媒體消費習慣。反觀當下國際傳播實踐,內容建設雖然力求“全球視野,國際表達”,但在內容上仍苛求“內外有別”。中國駐日本大使程永華2014年底在一次與媒體的座談會上談到,現在的國際傳播實際上已經沒有了國界的差別,因此節目制作和播出要重新審視“內外有別”的理念。他舉例說,我國一些軍事專家在國內電視節目上大談特談我國武器如何先進、我國軍事實力如何強大,這固然可以提升國內觀眾的自信,但同時也為外國某些人制造“中國威脅論”提供了口實。與此同時,我們在對外播出的節目上,又設置太多人為限制,缺乏“全球視野,國際眼光”,影響時效性和公信力。
在海外采編網絡建設上,目標定位問題尤為嚴重。首先頂層設計的規劃定位不明確,缺乏整體的國際規劃和國際布局。各大媒體幾乎沒有分工合作,各自拿著國家經費紛紛走出去搞建設,“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帶來的后果是重復建設嚴重,本來就有限的資金、人才未能有效整合。以電視頻道的海外落地為例,據當時負責中央電視臺海外傳播工作的張長明回憶,“1999年,央視國際頻道數量還很有限,租用9顆衛星14個轉發器向全世界進行覆蓋,每年的租星費是1430萬美元左右,當時折合成人民幣約為1.2億。電視外宣的宣傳經費每年固定投入大約1.2億元,再加上負責國際頻道節目制作和播出的海外中心近七百人隊伍的費用,三項加在一起大約2.5億元。”② 目前央視開播的國際頻道數量和海外覆蓋落地規模早已今非昔比,其投入的資金量之大也可以想象。其次,這些海外采編網絡建設的功能定位不明確。一些媒體在海外建設記者站似乎是為了服務所在國的“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成為了當地的報道員。以美國和英國為例,中國電視、廣播、報紙、雜志關于這兩個國家的報道數量遠遠多于這些國家關于中國的報道,甚至一些雞毛蒜皮的社會新聞也充斥中國媒體,大大浪費了國家資源。另外,內容分發渠道建設雖然力求做到“入眼、入腦、入心”,但實際上并沒有按照國際操作模式,以商業眼光立足市場、建設渠道,而是抱著一種“先走出去”的想法,重覆蓋、輕觸達。尤其在競爭激烈、投入較大的電視領域,甚至不惜重金重復覆蓋,天上用衛星覆蓋,地面再通過有線電視、數字地面電視、IPTV等覆蓋。
二、理念不夠清晰,未充分恪守“傳播”規律
從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啟動之日起,其核心理念未能完全摒棄“宣傳”的影子,故而“傳播”規律未能得到應有的充分尊重,在實踐中也就沒有按照國際傳播的規律來構建體系、生產內容、開拓渠道、服務受眾。國際傳播是一種跨地域、跨文化的傳播行為,需要克服文化差異、制度差異。傳播規律的核心要義在于傳播要素及其運行模式、影響因素及其作用方式。傳播要素即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渠道、傳播受眾和傳播效果,影響因素即與傳播相關的政治、經濟、技術、文化等因素。我們研究國際傳播規律就是要厘清這些傳播要素以及它們行之有效的運行方式,另外還要分析影響這些國際傳播的因素及其作用方式。
可以說,我國國際傳播目前還沒有充分理解和遵照傳播規律,還是在按照宣傳習慣行事。其實,美國的國際傳播也經歷了一個從“宣傳”到“傳播”的發展歷程。在二戰期間,美國開始著手實施和研究國際宣傳,當時廣播是主流媒體,于是美國政府就不惜重金采用強力覆蓋的方式面向目標國家播出廣播節目。在《世界大戰的宣傳技巧》中,美國學者拉斯韋爾給宣傳下過一個定義:“它僅指以有含義的符號,或者稍微具體一點而不那么準確地說,就是以描述、謠言、報道、圖片和其他種種社會傳播方式來控制意見?!笔曛螅?937年,拉斯韋爾又提出了一個稍微加以修正的定義:“宣傳,從最廣泛的涵義來說,就是以操縱表述來影響人們行動的技巧。所謂表述,可以采用說話、文字、圖片、音樂諸形式?!雹劾鋺鹌陂g,美國國際宣傳達到了高潮,據1985年10月7日《美國新聞和世界報道》講,在整個冷戰期間,美國政府每年花在對外宣傳上的錢達30億美元之巨。美國曾用45種語言向國外廣播。美國的對外宣傳機構,除擁有9300名雇員、每年經費達7.96億美元的美國新聞署以外,還有其他許多致力于影響國外輿論的組織。后來,美國政府進行了重新審視宣傳的實際效果,并在20世紀90年代進行了戰略轉型,開始著力發展商業性、市場化的國際傳播。傳播業界也認為,“在‘CNN時代根本不需要國際廣播。那些代理電臺還有美國之音統統是鍍了金的冷戰產物,他們拿著高薪去干過了時的事情。”④
反觀我國,當前的國際傳播戰略導向以宣傳為主,受此影響,節目制作、內容分發、海外落地等都立足于宣傳。我們需要認識到,宣傳思維并不利于傳播效果的提升。如果能按照傳播規律開展國際傳播,內容選題、策劃、制作、播出、推廣、分發等各個環節,都會圍繞“受者”而不是“傳者”展開,也就會更為注重前期的市場調研、中期的市場營銷,以及后期的市場服務,這將大大提升我國國際傳播的實際效果。
三、措施不夠到位,“能力”未得應有之義
國際傳播能力是一個國家向其他國家或地區進行傳播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在正確理念指導和體制機制保障下實現國際傳播目標的舉措和路徑。有學者認為,傳播能力體現公信力,反映引導力,決定影響力,是實現傳播效果最大化的前提和基礎。⑤這種觀點主要側重于內容;系統地說,國際傳播能力主要包括五個部分,即采編播能力、傳輸與覆蓋能力、推廣與營銷能力、受眾服務能力,以及研發與創新能力。其中受眾服務能力包括兩個方面,即為海外受眾提供節目信息和咨詢服務、搜集海外受眾的反饋以及與其互動。目前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實踐中往往存在一種誤區,認為“能力就是實力”,“只要有錢有人就能做好傳播”。在這種錯誤思想的指導下,國際傳播中“花錢買吆喝”現象日益普遍,報紙大談在某國的發行網絡“覆蓋多少人”,廣播則強調在海外建設了多少整頻率,電視更是強調已經實現“天上地下立體覆蓋”。毋庸置疑,這些是實力層面的成績,而不是能力范疇的成果。國際傳播的實力與能力并不存在必然聯系。例如,我們在非洲開播了電視分臺、本土廣播頻率,建立了報刊發行網絡,但如果缺乏了解觀眾和把握市場需求的基礎能力,那么所有在傳播實力上的投入都難以發揮實效。正如非洲諺語所說的:“聾子不會去賣拐杖的店鋪”,意思是沒有人會去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信息?!霸趯Ψ莻鞑ブ?,只有與非洲人切身利益相關的針對性報道才能讓他們愿意聽,才能形成有效的外宣?!雹奁浣Y果可想而知,正如學者指出的:“覆蓋率高、入戶率低的問題比較突出,海外實際注冊用戶不多?!雹呶覈鴩H傳播能力建設的目標是既要增強實力,也要提升能力,進而實現戰略目標。
目前,我們采編播實力有了很大提升,但內容產品的國際競爭力卻不強。有學者在研究我國廣播電視領域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后認為,“我國廣播電視節目內容的質量,比如時效性、貼近性、可視(聽)性等,目前還難以與國際媒體和當地媒體相抗衡?!雹嗫陀^地說,我國傳輸和覆蓋實力已經較強,但電視領域直到現在仍是花錢落地,一些國際頻道在海外某些國家的播出平臺上基本處于無人問津的狀態。在推廣營銷和觀眾服務等方面,我國的實力和能力均有待提升。這種狀態的原因就在于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采取的是“行政化”而非“市場化”措施和路徑。行政化舉措和路徑的最終后果是在盲目追求規模效應過程中造成資金浪費,難以實現可持續發展。相比之下,市場化措施必然會強化“產品”和“市場”概念,并由此推動國際傳媒集團的建立,進而開展國際化的節目創意、制作、推廣和銷售等。長期以來,我國廣播影視產品出口一直落后于廣播電視頻道海外落地的步伐。2013年,我國電視節目出口約16818小時,出口額為6066萬美元。相比之下,這還不及韓國一個電視臺的出口量,韓國廣播公司(KBS)早在2009年的電視節目出口額就達到了6496萬美元。若與美國、英國等電視節目出口大國相比,我國廣播電視產品輸出仍有很大差距。因此,我國國際傳播的措施要從“行政化”向“市場化”轉變,才能實現國際傳播目標和取得實效。
四、結語與展望
我國在大力開展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同時,需要認真總結和反思,正視差距,查找不足。展望未來,我們要在提升國際傳播實力、能力和競爭力三個方面協調發力。
一是提升我國國際傳播實力。雖然我國國際傳播實力大有提升,但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國際傳媒機構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甚至不在一個競爭級別上。目前,世界綜合實力排名前十的傳媒集團都在美國,其中排名第一的是美國康卡斯特公司(Comcast),位居第二和第三的是美國直播電視公司(DirecTV)和時代華納公司(Time Warner)。⑨全球純收入最高的三家傳媒集團也都在美國,其中美國自由媒體集團在2013年以89.9億美元的純收入位列第一。相比之下,中央電視臺2013年的收入規模在260億人民幣左右,湖南廣播電視臺總收入為183.4億人民幣。這兩家電視臺都是中國廣電媒體具有代表性的媒體,但其收入如果僅計算純收入并且換算成美元的話,則與美國這些知名媒體集團相去甚遠。提升實力的路徑則是“心懷天下、放眼全球”,吸納和整合全球的節目資源、人才、資金,形成科學化的管理方式和國際化的運營模式,打造出具備國際競爭力的一流媒體集團。二是要提升我國國際傳播能力。我們要將我國國際傳播的資金優勢、資源優勢轉化為能力優勢,不能讓這些實力浪費在“花錢買吆喝”上,而應該轉化成開拓海外市場的能力。能力體現在實現目標的過程和結果上,因此,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績效考核指標體系要強化科學性和前瞻性,不能停留在發行、覆蓋落地等“華而不實”的指標概念上,而要落實到訂戶、收視率等“實實在在”的指標數據上。我國要通過國際傳播能力的提升,讓我們的媒體在海外真正培養和擁有穩定的、主動的內容/服務消費群體。三是要提升我國國際傳播競爭力。國際傳播競爭力才是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目標,這是因為國際傳播的運行環境是國際媒體市場,競爭對象是西方發達國家的傳媒集團以及當地主要傳媒機構,因此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最終目標是競爭力??偠灾?,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應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是強化國際傳播實力,第二步是提升國際傳播能力,第三步是形成國際傳播競爭力。
「注釋」
①藏具林、卜偉才主編《中國廣播電視“走出去”戰略研究》,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4年版,第266頁。
②張長明:《傳播中國:二十年電視外宣親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60頁。
③轉引自李彬:《媒介話語:新聞與傳播論稿》,北京,新華出版社2005年版,第55頁。
④[美]謝麗·比亞吉:《媒介/影響:大眾傳播媒介概論》(第九版),宋鐵軍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頁。
⑤孔德明:《廣播電視傳播能力的基本特征與體系構建》,《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09年第11期,第19頁。
⑥桂濤:《如何讓非洲人愿意聽—一個駐非洲記者的外宣思考》,《對外傳播》,2010年第11期,第43頁。
⑦藏具林、卜偉才主編《中國廣播電視“走出去”戰略研究》,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4年版,第267頁。
⑧藏具林、卜偉才主編《中國廣播電視“走出去”戰略研究》,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4年版,第268頁。
⑨參見:http://www.digitaltveurope.net/TV-holds-its-own-as-global-digitalmarkets-see-continued-growth/2013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