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意

趙成

對于一個故鄉(xiāng)沒有山的人來說，每一次親近山水，都像是親近一個夢寐以求的情人，那些透明的空氣、清凈的山水、新鮮的樹木花草，都讓人有種一頭扎進山水畫卷的沖動。

不走過丘陵平原，不懂得高山流水的神秘;不跨越高山大河，體會不到一馬平川的寥闊。對于進山的感覺，總覺得如若不住上一夜會是一種遺憾。傍晚的夜色和清晨的煙嵐一樣神奇，不夜宿在山里，不會懂山的靜，不僅是一種幽深，更是一種心境;不經(jīng)過那種靜謐的洗禮，不會懂山水的融合本就涵養(yǎng)著一種禪意。夜色將臨的感傷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郁，蒙上薄紗一樣的遠山隱藏著幾分淡淡的別離，光影真是神奇，不用語言，不用聲音，便可以勾起魂魄深處的無限心思。夜幕的降臨仿佛一場神圣的告別儀式，讓人對山水更添一種敬畏，雖然淡淡的傷感掩飾不住依依不舍的留戀，但是一份放下的心境，又總會讓人有種歸隱山林的釋然。山林的空寂和懸于山尖的月，應是蟄居過鄉(xiāng)村的人心頭拭不去的傷。月的冷輝和稀疏的星仰頭可見，天地獨我，踏歌而行，夜和山一樣曠闊，心和夜一樣安寧，沒有恐懼，沒有孤單，一顆心，踏實得像熟透的香果一樣甜謐。人生的煩惱又何嘗不是舍不得、放不下所造成的。放眼，是山林的寬廣;低眉，是溪水的纏綿。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山林夜風，孤獨的內(nèi)心會和辟谷一樣的禪意想通，讓人想抓住，卻觸手無痕，想舍棄，卻又涼意盈懷。前塵后事，世事人情，想不開，萬念皆憂，若放下，萬事釋然。

在山林的小徑慢慢地走，不問山高，不懼林密，更不用探尋路的盡頭在哪里。林間的漿果被秋風喚醒，樹林間草叢中忽然探出來的果實，盈盈笑意，馨香一片，透著初長成熟后的羞澀，紅的殷實，黃的豐滿……甚至搖曳的一簇簇小花，仿佛也在吟唱著秋的贊歌，一起享受著秋逝冬臨前的最后一抹溫暖。摘一顆似曾熟悉的漿果，甜香的味道剎那間將你拽回到那個曾經(jīng)再熟悉不過的故鄉(xiāng)。一樣的樹葉婆娑，一樣的口味依舊，可是鄉(xiāng)情何在？那些家鄉(xiāng)獨有的野果，如同逝去的父輩一樣都已不見，漸漸消失的村莊，像是山谷里升起的嵐煙，剎那間，誘惑了心底的鄉(xiāng)愁，一絲甜澀相伴的味道仿佛當年的滋味，卻沒有了故鄉(xiāng)的真實。原來，流逝的不僅僅是時光，還有那些記憶猶新的鄉(xiāng)情。回不去的，不僅僅是故鄉(xiāng)，還有那些曾日夜縈心的人和事。

清晨的山林沒有惺忪的猶豫，像被清洗過的清澈讓山更清晰，樹更翠綠，晨間的霧流淌著絲絲縷縷的白，唱和著山谷深處農(nóng)家的炊煙，山林的超然世外忽然就有了人間煙火的暖意，沒有經(jīng)歷過快意江湖的洗禮，又有誰能享受到這一刻歸隱山林的野趣？山林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沒有預演，沒有想當然的過去和現(xiàn)在，四季在這里了無疲倦的表演，一朵小花，一株嫩草，一顆野果，甚至在樹根上往來的螞蟻，在樹干上跳躍的松鼠……都會在一個想不到的轉(zhuǎn)彎處，讓你收獲又一份意料之外的驚喜。

“偷閑效五柳，趨步南山前，山水存古意，去留兩人間?！背Ｕf熟悉的地方不見風景，如果長久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會不會像山里人一樣，對山林心存的感恩厚重到山一樣高遠，谷一樣幽深？可是，吟出這樣的詩句，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的生疏，一看就是初觸山林的檻外人，雖有一份過客的閑意，卻沒有隱者的積淀。山里人對山外的向往，又何嘗不似山外人對山林的想念。一個地方住久了，往往心生疲倦，離開久了，卻又總會心生懷想。風景也是有情義的，仿佛人心，來過便會在心底里種下思念的種子，只是不曉得哪一天發(fā)芽，哪一天會撥動你離散相聚的矛盾之心，又會在山里山外的距離里找尋屬于自己的那棵綠樹。

悲秋寂寥，自是一種漫無邊際的凄清，“我言秋日勝春朝”，又何嘗不是一種經(jīng)歷風雨看透紅塵參悟本真的希冀？因為春會來，所以存希望，因為有希望，所以對這四時變換的風景更加心生歡喜。過好每一個內(nèi)心歡喜的日子，不也是一種幸福嗎？可以憧憬初春悄臨青鯉破冰的細微和清脆，可以想念枝頭采過的幾捧細雪入手沁涼，可以懷想濃蔭間隙稀疏落下的斑駁光影，可以守候這“數(shù)樹深紅出淺黃”的深秋厚重，每一回的等待，都會有詩畫一樣的意境，像約會初春嫩黃花蕊的悄悄綻放，一生的心事，只愿那個真心喜歡的人一起來賞，花前月下，紅泥小爐，浮生半日不嫌短，宿雨沾襟又何妨？

歲月靜好，是一縷若隱若顯的淡淡幽香;你若安好，是心頭溫暖的一米陽光。著心香一瓣，永不消散，唯一念靜我，自達本心，才幡然醒悟，大隱隨心，即便鬧市，心若能靜，何處不山林？

責任編輯 ? 張 ?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