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新 潘亞楠
在現代消費社會中,食物本身早已超越了飽腹之需,形成了具有審美意義的美食文化和國家品牌的特色指征。隨著文化外交、公共外交的蓬勃發展,美食作為重要的軟實力資源和傳播工具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在全球范圍內已經形成了美食外交的熱潮。本文對公共外交視野下美食外交的內涵、功能及主要路徑進行了分析,并對我國美食外交提出了建議。
一、研究背景:以美食為公共外交媒介的世界風潮
食物作為人類繁衍生存的基礎,是早期人類社會貿易和互通的重要內容,其變化反映著不同民族和國家農業、經濟、文化乃至政治的歷史變遷。茶葉、葡萄酒、核桃、胡蘿卜、胡椒等農作物的貿易曾極大地促進了古代絲綢之路的繁榮。在現代消費社會中,食物本身早已超越了飽腹之需,形成了具有審美意義的美食文化和國家品牌的特色指征?,F代美食外交致力于創造一個情感更為模糊的文化聯系。它不是簡單的美食推廣,也不是簡單的公關活動,而是通過美食這一媒介加深彼此間的文化理解。①
2002年,泰國政府為了提高泰國美食的品牌影響力、為旅游業助力,在全球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全球泰國菜”項目。《經濟學人》雜志在介紹該項目時首次提到了“美食外交”(Gastrodiplomacy)②一詞。 近些年,美食外交受到愈來愈多國家尤其是一些中等強國③的推崇,如韓國的泡菜外交(Kimchi Diplomacy)和資助全球背包客的“石鍋拌飯計劃”、馬來西亞的“世界的馬來西亞廚房”活動、土耳其的移動咖啡車計劃(Mobile Turkish Coffee Truck),以及一些藝術家設立的爭端廚房(Conflict Kitchen)和美食和平工作坊(Peace Works)等,在世界范圍內形成了一股以美食為媒介提高國家吸引力、建構文化認同的風潮。
二、美食外交:演化中的概念
新聞建構著人們對事實的認知。美食外交并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這首先要歸功于大眾媒體的報道。筆者在慧科電子報紙數據庫(Wise Search)中對2012年1月1日到2014年12月31日三年間的電子報紙進行搜索,提及“美食外交”的文章共計124篇。這些文章多以介紹政府首腦間和正式外交場合的美食宴請為主,通過特色美食來緩解外交活動中嚴肅、單調甚至劍拔弩張的氣氛,拉近彼此的距離,如“烤鴨外交”助中美建交、安倍晉三邀請奧巴馬品嘗壽司、希拉里用特色八寶飯招待習近平等。大眾媒體語境中的“美食外交”主要是具有高顯示度的傳統政府間外交的一種柔性外交方式。媒體對美食外交概念的提及和報道“塑造”了受眾對此的基本認知,但同時也使得我們對美食外交的理解過于狹窄,限制了實踐活動。
隨著文化外交、公共外交在各國外交戰略地位的日益上升,美食外交實踐逐步突破了傳統政府間外交的藩籬,開始直接面向公眾,進入本文所探討的公共外交范疇。中國著名公共外交學者與倡導者趙啟正教授強調公共外交的核心在于與他國公眾進行信息和觀點的溝通,利用軟實力資源提升國家的吸引能力,公共外交的主體應包括政府、民間組織、社會團體、社會精英和廣大公眾多個層面④。美食作為重要的軟實力資源,不僅是了解一國的文化、歷史、經濟發展等信息的窗口,同時創造了不同國家、民族和信仰人群交流的公共空間,促進彼此的對話和溝通。因此,參考趙啟正對公共外交的定義,筆者認為,美食外交是把美食作為公共外交活動的載體,利用美食或美食文化本身的吸引力來改善國家形象和促進認同。它可以是國家政府、跨國企業、社會組織等任何國際行為主體發起的實踐。
在國外,美食外交近些年已成為公共外交研究領域一個新熱點。美國南加州大學公共外交研究中心的《公共外交》雜志在2009年夏季號中,從國家品牌塑造的角度探討了美食外交(Gastrodiplomacy)。該雜志在2014年冬季號中,又出版了“美食外交”??瑢γ朗惩饨粡睦碚摵蛯嵺`上進行了更為深入全面的探討。國外學界將“美食外交”與“糧食外交”等相關概念區分開來。Food diplomacy指糧食援助外交。Culinary diplomacy指借助烹飪和廚藝開展外交,而Gastrodiplomacy中的Gastro指“胃”,兩詞意義相近,都有借助廚藝贏得“胃”,從而贏得人心靈的外交,意即本文所探討的美食外交。
三、“有味道”的認同建構:美食外交的功能
美國國家身份認同研究者布雷登·魯迪(Braden Ruddy)對一國美食與國家形象認知之間的關聯度進行了問卷調查,78%的受調查者表示曾經因為品嘗一國的食物改變了對該國的看法。在140名不同文化背景的被調查者中有112名表示會因為美食考慮到該國旅游,74名表示同時會嘗試該國的其他文化形式如音樂、運動等,68名表示對該國的看法會更加積極,96名對開展美食外交的作用給出了肯定答案。⑤這些數據顯示,美食和國家形象認知之間存在著正相關關系,并會產生“移情效應”。從微觀和宏觀層面來看,美食外交主要具備兩個功能:
1、美食傳播方式促進感性與立體互動
(1)感性的非語言符號。與語言等理性的信息形式不同,作為非語言符號的美食是一種感官的生動體驗,與人互動的方式是感性的,常常與家庭、民族、國家的記憶相勾連。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指出,民族作為想象的共同體,不是虛構的共同體,而是一種與歷史文化變遷相關,根植于人類深層意識的心理建構,相互連接的意象活在每一位成員的心中。⑥美食正是這種相互連接的“意象”之一。品嘗美食的時候如同與一個國家進行某種程度上的親密接觸,帶給人的愉悅直接而強烈。同時,這種感官體驗會形成食物與地方之間的形象記憶,建立模糊的情感聯系,味覺體驗形成了持久的味覺記憶。
(2)基于情境的符號互動。人際傳播和小群體傳播是美食外交中的主要傳播模式,這兩種傳播形式都與傳播情境密切相關。托夫勒在《未來的沖擊》指出,任何一種情境都可以用五個組成部分來加以分析 , 它們包括物品——由天然或人造物體構成的物質背景;場合——行動發生的舞臺或地點; 一批角色 , 這就是人 ;社會組織系統的場所;概念和信息的來龍去脈。⑦在美食外交中,除了食物本身,品嘗美食的場合、社會環境、參與主體和美食相關歷史與文化的認知,共同構成了美食傳播的傳播情境,形成立體的、全方位的符號互動。異國風味的餐廳往往從裝修風格、背景音樂、服務員服飾和食物本身設定了情境定義,談話內容也往往會從美食本身擴展到與該國相關的話題。
(3)參與式傳播。美國公共外交學者杰弗瑞·考思(Geoffrey Cowan)和阿森納特·艾米麗(Arsenault Amelia)曾指出,在單向的信息傳播之外,對話和合作更為有效。⑧對于公共外交,對話和合作并非為了達成某種明確的目標或者目的,而是互動和參與本身就是最具有價值的。我們看到在美食外交活動中,受眾的參與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美食儀式的參與。與食物相伴隨的是飲食的儀式,如不同餐具的使用,上菜的順序、食物的搭配等。二是親自參與食物的制作過程。邀請公眾學習或者參與制作食物,如孔子學院邀請外國學生一起包餃子。過年吃餃子在中國具有特殊的含義,過年是合家團圓的時刻,包餃子可以讓一家人都參與進來,傳遞著中國人看重家庭的儒家文化傳統。而這種價值觀的傳遞在外國人“參與”的過程中就達到“潤物無聲”的傳播效果。
2、美食作為軟實力資源建構國家品牌
軟實力資源與“軟實力”相區別,是指提升一國吸引能力所依靠的資源。⑨在制定公共外交戰略的起始階段,國家品牌的構建就需要對本國的軟實力資源進行整合和包裝。在全球化背景下,差異恰恰是建構認同的基礎。各具特色的美食文化本身并不能形成一國的軟實力,但卻是重要的文化軟實力資源。在某種程度上,到達一個文化的核心的最好方法之一,就是通過它的腸胃。⑩食材的種植、選擇、制作方法和過程,以及餐桌禮儀,都傳遞著一個國家農業、經濟發展、生態觀和價值觀等豐富的信息,是一國文化的具體體現。例如,聯合國科教文組織(UNESCO)在2010年把法國美食列入了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法國,美食已經成為日常生活藝術的象征,蘊含了文化、藝術以及人情世故,是法式簡約而不簡單的優雅生活和法蘭西民族的美食與文化認同相融合的體現。11
根據英國國家品牌咨詢專家西蒙·安霍爾特的國家品牌六邊形模型,旅游、出口、國民素質、文化歷史、政府治理和投資移民等六個方面共同構建了一國的國家品牌。當今,越來越多的食客和游客為了品嘗美食而旅行,美食已成為吸引游客的情感“抓手”。在被譽為歐洲美食圣經的《米其林餐飲手冊》中,獲得最高三顆星的米其林餐廳就意味著這是“值得特別安排一趟旅行去造訪的餐廳”。而對于一些國際知名度相對較低的中小國家,美食更是打造國家品牌的利器。例如,泰國政府為了提高泰國美食的品牌影響力,早在2002年就開始在全世界推行“全球泰國菜”項目。該項目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為世界各國的泰國菜進行政府認證,獲得政府認證特殊標志的餐廳自然意味著品質的保證,也為他國公眾進行選擇時提供了參考的標準。此外,近些年在不同國家之間出現美食歸屬之爭,如以色列和黎巴嫩的胡姆斯醬(Hummus)之爭、土耳其和塞浦路斯的“土耳其軟糖(Turkish delight)”之爭等,一方面是民族主義在美食文化中的體現,同時也是國家文化品牌之爭。
四、美食公共外交的主要模式
1. 美食集市。近年隨著會展和節慶產業的繁榮,在以文化、義賣為主題的集市上和節慶活動中,美食的展示、品嘗和銷售經常成為最受歡迎的項目之一。這方面做得比較突出的有中國臺灣、馬來西亞等。臺灣的美食夜市不僅發展成為本土旅游的品牌,而且已經拓展到了國外,如洛杉磯東部小城圣加百利谷(San Gabriel Valley)的626小吃夜市。在“世界的馬來西亞廚房”活動中,馬來西亞政府在倫敦、紐約和洛杉磯等大都市建立了夜市,同時贊助了一輛“馬來西亞美食車”,在紐約介紹馬來西亞特色美食。
2. 美食藝術。愛爾蘭作家奧斯卡·王爾德曾說,一頓美餐可以讓人寬恕一切。存在誤解、偏見和敵意的個體之間,如果愿意共同坐下來一起吃頓飯,至少意味著交流的意愿和和解的可能。旨在促進不同國家、民族和文化下公眾交流和理解的藝術餐廳,如美國的沖突廚房(Conflict Kitchen)、 英國的美食和平工作坊,成為一種積極有益的嘗試。位于匹茲堡的沖突廚房由一位藝術家和一位大廚共同籌建,該餐廳不僅提供包括阿富汗、伊朗、委內瑞拉、朝鮮等與美國有沖突國家的特色美食,還會舉辦與該國有關的主題講座、討論和放映電影等活動,并對餐廳進行體現該國風格的裝修,利用美食構建異質文化的對話空間。
3.美食制作。這種做法強調公眾的深度參與和互動,廚師傳授的不僅是美食,更是面對面文化的展示和交流。筆者曾親自觀摩了意大利駐華文化處美食培訓班的授課過程。課程并非嚴格的烹飪教學的方法,參與者之間更像是朋友聚會。整個課堂的氛圍輕松而隨意,老師和學員、學員與學員之間有著豐富的互動。這種深度參與的方式,更有利于促進理解和認同。此外,使館文化處還會在官方微博上發布與這些活動有關的圖片和文字,延長傳播鏈條,影響更多受眾。
五、結語:提升中國美食外交能力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記者見面時提出,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12中國美食自然也是中國人民美好生活的一種象征,是“中國夢”的一部分,因此,向世界傳播中國美食、與世界分享中國人民美好生活就是與世界共享“中國夢”的一種有效路徑。
中國菜遍布全球,而中國美食如何增強在世界美食品牌中的競爭力、成為更強大的中國國家品牌尚需要研究和實踐。中國有關方面可嘗試通過不同途徑提升中國美食外交能力。例如:在海外中國文化中心、孔子學院定期開展與外國公眾的美食互動;設立中國美食基金,為遍布世界各地的中餐館進行質量認證,通過企業標識系統指導外國食客選擇,加強中國美食品牌整合能力;把回族的清真食品作為與伊斯蘭國家交往的文化入口等。
(本文為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公共外交視野下‘中國夢的國際傳播研究”的階段成果,項目批準號:13ZHA026。)
「注釋」
①保羅·S·羅克爾:《中國的美食外交》,《中國經濟報告》,2014年第5期,第85頁。
②Food as Ambassador: Thailands Gastro Diplomacy. The Economist, February 21, 2002. http://www.economist.com/node/999687
③注釋:中等強國是國際關系中用來描述一些并非超級強國、大國或地域大國,但仍然在國際上有一定影響力的國家。
④趙啟正:《公共外交與跨文化交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6頁。
⑤Braden Ruddy(2014),Hearts,Minds,and Stomochs: Gastrodiplomacy and the Potential of National Cuisine in Changing Public Perceptions of National Image,Public Diplomacy, Winter. 30-32.
⑥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6頁。
⑦阿爾溫·托夫勒:《未來的沖擊》, 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0- 31頁。
⑧Geoffrey, Cowan, and Arsenault Amelia (2008), Moving from Monologue to Dialogue to Collaboration: The Three Layers of Public Diplomacy,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616, No. 1: 10–30.
⑨鐘新:《新公共外交:軟實力視野下的全民外交》《,現代傳播》, 2011年第8期,第53頁
⑩尤金·安德森:《中國文化中的飲食--人類學與歷史學的透視》《,中國食物》, 南京,江蘇出版社2003年版,第263頁。
11蔡禮彬 張春光:《法國美食文化遺產傳承研究》,《西南民族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10期,第8頁。
12習近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人民網,2012年11月16日,http://cpc.people.com.cn/18/n/2012/1116/c350821-19596022.html,訪問時間2015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