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的時光

張紅梅

1

每一縷風，在盛夏，都是知音

它們盛開。在林梢，在石壁

在每一瓣揉碎的波光。腳印扶著腳印

前進，盤亙。身體里的鹽，在燃燒

2

陽光很硬，刺得人生疼

石頭上的鑿痕，藏著柔軟的時光

河南大旱，佛號靜默。嘩嘩的水流

是血的顏色。蓮花開在石頭上

游人開在蓮花上。

我們一直盡量把自己開成流水的模樣

3

時光不死。打著佛號的玄奘

是熟悉的陌生人。碑刻上的密語

搬運幾個朝代的煙雨，我走不進

他走不出。我們之間，一定缺少

一把鑰匙。我能做的，只是讓自己

低些，再低些，直到能和他對視

4

盧舍那大佛。你安之若素的模樣，真叫人嫉妒

風雨如磐，江山更迭，坍塌的坍塌

消亡的消亡。你怎么還能如此安然？

面對我的詰問，你微笑不語。直到我的聒噪

像一陣風消弭。學會安靜、欣賞和諦聽

掏出內心所有的莊重，與你對視

那一剎那，我就像是被佛音彈過的一截空枝

5

在龍門，有許多石頭

每塊石頭，都是一個語詞

如果把它們連綴起來，就是一部浩瀚的歷史了

哦，坎坎伐檀兮，詩經里的號子和擂鼓臺上的鼓點

一樣讓人振奮。石屑紛飛，光陰和歷史

這是一個朝代的豐碑

6

摒除想象和歷史，那些佛像一文不值

他們面目全非，慘象橫生。然而

在聲音的一遍遍描摹中，他們迅速完整

并滋生水分、青苔和歌聲。光陰蒼綠

我們和一個朝代的相愛，剛剛開始

7

像開始一樣開始，像結束一樣結束

所有的信仰，都只有一個出口

今天的陽光，照不見昨日的憂傷

神的煙火是神的，不是我的

我沒有理由麻煩他老人家，照看我的生活

8

我來詩人家做客，可惜主人不在

這個小資的男子，臨水而居

畫竹弄笛，累了，就邀清風明月

小酌。琵琶聲起，一些東倒西歪的詞語

竊竊私語。哦，樂天，別鬧了

我知道你在，你只是怕人踩壞了你的一畝三分地

9

陽光是孤獨的。風聲是孤獨的。河流是孤獨的

石頭是孤獨的。那些踢踏的腳步也是孤獨的

當孤獨抱著孤獨，連成串，排成隊

孤獨在燃燒。場面，熱度和尖叫

讓我們以為孤獨萬劫不復。而一旦從中抽離

孤獨依然排山倒海。所以，孤獨就是孤獨

哪怕我們深愛對方，你也是孤獨的

它和空氣一樣，是我們的一部分，一部分的我們

10

這里是熱鬧的，又是靜寂的

這里是你的，也是我的

你聽，那些抱成團的聲音

從石縫里滾落下來。它們有清晰的紋路

和顏色。每一粒語詞都是血紅的

光滑的。它們不再說出疼痛

一塊石頭活在另一塊石頭里

就可以讓生命延續并無限青翠。

你是古老的，又是青春的

你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責任編輯 谷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