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藏醫(yī)》之膏粱

徐文兵

俗話說：“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正如用糟糠泛指貧賤生活一樣，膏粱則是富貴的代名詞。比如《紅樓夢》第四回：“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于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膏粱指吃食精美肥醇，錦繡形容穿著華麗考究，泛指奢侈富貴的意思。

“膏”是指白色固體和半固體的動物油脂、肥肉。牛奶也屬于膏的一種，純牛奶放置沉淀一會兒，上面就會浮現(xiàn)一層黃油，牛奶煮開了，上面也會有一層黃油皮。改革開放之前，買什么東西都得憑票供應(yīng)，普通人家?guī)缀跻姴坏饺澬群陀退Ｋ裕I肉的時候，大家都要求賣肉的師傅割點兒肥的，回去煉點油出來，好讓清湯寡水的飯菜里面見點油花。那時候點心渣都是好東西。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食堂飯菜質(zhì)量低劣，自己也舍不得買肉菜吃，放假回家的時候，饞得我恨不得喝油。大學(xué)同學(xué)里面有幾位是從西北內(nèi)蒙來的，從小沒斷過肉吃。他們的身體素質(zhì)明顯就比一般同學(xué)好。我們謹遵《素問》教誨：“虛邪賊風(fēng)，避之有時”，仍免不了頭疼腦熱，可是一位青海的哥們兒，躺在北戴河的沙灘上被海水泡著睡了半夜，愣是沒事，更不用說熬夜的體力和性能力了。我時常對他說，按照中醫(yī)的理論你早就死了，你居然還活蹦亂跳的，這就是童年營養(yǎng)造成的差異。

飯菜里面沒有油水的日子實在難過，同時也導(dǎo)致消化油脂的功能下降，用進廢退嘛，以至于現(xiàn)在的人飲食改善，油脂攝入相對充足以后，消化功能反而難以適應(yīng)，造成了脂肪的堆積。

“粱”指的精制米，精制谷物。小時候我在我母親的故鄉(xiāng)山西陽高縣下深井公社上深井大隊生活過，那是70年代初期，村里一般的人家吃的就是紅色高粱米面做的糕，比較窮苦的人家則是大半年以糠為糧了。人們喝的小米粥也是摻著糠，同時煮著山藥蛋。富裕的人家吃的是用帶殼黃米磨成粉蒸的糕，當(dāng)?shù)厝私惺蚴蚋狻７昴赀^節(jié)的時候，人們才能吃上一頓純粹用黃米粉做的糕。成語“一枕夢黃粱”，說的就是這種精制的黃米粉糕。

精制谷物品種本身的的粗纖維含量低，淀粉、蛋白質(zhì)含量較高。經(jīng)過精制后，脫去了皮殼、糠麩，磨細過篩，進一步去粗取精，剩下的就更加甘甜，黏膩，口感、色澤都好，不至于粗糲難以下咽。孔子說過“食不厭精”，說的就是精制米、精制谷物，所以有人就譏諷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擠兌他沒見過粗糙的沒脫殼的糧食。

現(xiàn)在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前過年才能吃上的飯現(xiàn)在天天可以吃了。人們開始挑肥揀瘦，不買肥肉了。吃飯動輒就是七大盤八大碗，雞鴨魚肉，為了刺激人們食欲味覺，大量地使用辛香、麻辣、鮮咸的調(diào)料，比如味精、辣椒，花椒甚至罌粟殼，達到了膏粱厚味的水平。水煮魚、香辣蟹、麻辣小龍蝦算是集大成的幾道菜。

人們吃精制米、白面粉還不夠，黃米糕再包上餡，用油炸了吃油糕。吃饅頭、面包唯恐不白，不筋道，搞得店家們除了為小麥一層層剝皮外，竟添加漂白增白劑，蒸出的饅頭還要用硫磺熏白。真是食不厭精到了極致。

正所謂“物極必反、泰極否來。”結(jié)果呢？富貴病來了。膏粱之變，足生大疔。膏粱厚味吃多了，臉上長痘痘，口舌生潰瘍，身上長疔瘡，咽喉動輒膿腫，前列腺肥大增生，小便淋漓澀痛，包括糖尿病常見的并發(fā)癥癰疽，以及高血脂、高血糖、脂肪肝等，其實都是精致飲食惹的禍。再加上熱性佐料的刺激，從而導(dǎo)致心經(jīng)毒火。《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早就指出：“諸痛癢瘡，皆屬于心。”

出現(xiàn)這個社會問題的原因，首先在于盲目和西方人比較，不顧人種，飲食習(xí)慣的差異，過于劇烈地改變飲食結(jié)構(gòu)，只顧攝入營養(yǎng)，不顧消化能力。其次就是在廣告的洗腦誤導(dǎo)下，崇洋媚外的中國人放棄喝開水、熱茶，開始喝冷飲、冰鎮(zhèn)啤酒，更加削弱了消化功能。另外，就是忽略了飲食的均衡、搭配。蒙古人祖祖輩輩吃肉喝酒，也沒有什么蔬菜水果，但是離不開磚茶的清熱解毒、消食化積。我們改變了傳統(tǒng)的飲食結(jié)構(gòu)，但是喝的還是傳統(tǒng)的綠茶、花茶、烏龍，除了提神利尿，根本解決不了飲食積滯的問題。歸結(jié)為一點，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最終傷身損命。

天地造化，奧妙無窮。任何生物，其實都是對立統(tǒng)一，相反相成的整體。也就是說，單取其一部分，它有偏性，采取它的全部，就會有相反的偏性存在，整體就會平衡。荔枝性熱，吃多了會讓人發(fā)熱，甚至口鼻出血。這個時候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荔枝殼煮水喝，熱毒即平。再比如梨性寒，體質(zhì)虛寒的人吃了會腹痛泄瀉，其實在吃梨的時候只要連中間的梨核嚼著吃了，就不會有問題。比如山茱萸的果肉是酸斂的，山茱萸的核就是辛散的，所以老中醫(yī)開方子想用山茱萸斂氣生津，處方就寫山萸肉，把核去掉。比如核桃仁是補腎補腦的，可是核桃里面的分心木是化痰息風(fēng)鎮(zhèn)驚的，包裹核桃的薄皮是苦澀的，與核桃補益的功能相反，老年人吃就應(yīng)該剝?nèi)ァ?/p>

糠是五谷的皮殼，作用正好跟胚乳、胚芽的性質(zhì)相反相成，如果我們能一起食用，就不會出現(xiàn)積痰生火的病癥。古代道家養(yǎng)生，吃的是全麥飯，就不會剝?nèi)ビ绊懨烙^的黃皮。另外糙米是活的，有生命力的，糙米浸在水中，給予適當(dāng)?shù)臏囟取⒖諝猓瑪?shù)日后就會發(fā)芽。而將精制米浸入水中只會腐爛。

所以說膏粱之家，應(yīng)該吃糠咽菜，把剩下的肥肉精米送給那些整天吃糠咽菜的窮苦人家。這樣所有人的身體也就好了，天下也就和諧平衡了。都市里逐漸覺醒的人們開始擯棄大魚大肉，有的開始吃素，有的開始吃五谷雜糧，有的開始吃野菜，其實這就是自然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