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利娜
山高路遠,揀一個僻靜的園子
坐下來,不用去探究損耗一棵樹的
究竟是經年的蟲子
還是瞬時的花香
他叫桂樹,且把他喚成一個男子
他開得正好,生得也不丑
軀干里裝著四十個部落的蠻力
但他的聲色安靜,像一座寺院
他會跟隨一陣風
落下花與葉,像一場又一場陣雨
在雨中,他是被隔遠了的鐘聲
我坐在他旁邊,不用相互遞名片
不用像一個外交官,把每一詞語
熨得整齊,滴水不漏
也不用變成一只幺蛾子,飛舞,炫技
“身體便是天梯”,不用為了取悅他的教條
攀爬他的花蕊。這持續的病歷!
秋深了,我就坐在桂樹旁
不再登高望遠
想著死亡是一場早就開始的旅行
若我流淚,他也會一邊落地為泥
一邊開出新的小花,有那么一刻
這滿目金黃,點點滴滴,屠戮后的平靜
仿佛全為了我
為每一塊木板標號
重建舊屋。博物館,江南的復活
無法嫁接的燕子窩。子孫桶上的裂痕
已把哭泣漏盡
孩子們紛紛長出胡子
又被種在后山。那時,沒有氨在土地里
飄出深淵的氣味。月亮看上去
也不像一枚錢幣。一只貓
不依賴我的屋檐。獨行多年
對峙的哲學。白墻黑瓦
貓和我們一起愛了那么多年
曾經纏繞了一世的腥氣
是愛多一點
還是恨?
風吹散了磷火和花朵,鞭炮是必須的
生或者死,沒有什么事
不可以張燈結彩
她用盡一生要春葳蕤,秋皎潔
卻在水泥房子里沉迷于炊煙的法門
用一生竹籃打水,在走神的片刻
生下我,生下緘默的日子
和倒影中的虛妄
洗涮、祭祀、永恒的針線纏繞她的青春
這細小的蟒蛇,來自遠古的誘惑
誰圍繞它,將終身孤寂
用淚水掃墓,是母親唯一的休閑
那時年年清明,她面容姣好
哭如碎瓦
“阿爸,苦命啊,我!”
——每一個痛哭之人,必有深愛
必在淚水中獲得完整
一條魚,甩尾巴
魚鰭開出兩瓣銀桃花
它跑進魚缸,就死了
越來越硬,直到
硬成了一塊石頭
那時,你的心在我身上游來游去
軟得能捏出一朵又一朵云
現在,那么硬
一定是死了
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