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海棠
近來總是霧天,昨天晌午出了一會兒太陽,都以為這天是要好起來了,要透亮了,怎知到了傍晚又從海上上來一層。又好不了了。
被誰說中了,第二天一早,霧濃得化不開,比之前的哪一天都稠。出門買菜,到處濕洇洇的,還沒到菜場,頭發尖都要滴水了。這么稠的霧,根本看不清去路,全憑著記憶里的尺寸往前。知道對面來了自行車也是聽動靜,聽到了,閃在一邊,等車子從身邊過去了再接著走。見那車過去,也才知道那人沒有騎,車是推著的,后座上的BB椅里坐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孩子安靜著,看不清是醒著還是睡著了。到了菜場,能看到的幾個攤位都沒什么生意,不像平時門庭若市,吵吵嚷嚷。跟海鮮隔鄰的兩個攤主是同鄉,平時多忙也不忘用潮州話聊天或是互相換零鈔,這天沒生意,反倒沒話了,倆人形象愁苦地抽著煙。那煙火也是朦朧的,一閃一閃,看上去與吸食它的人一樣內心猶豫。這樣潮濕的天氣,讓人不想吃海鮮,她簡單買了兩棵青菜,加上一個圓南瓜,就折頭回去了。她想中午做南瓜酥餅,這天氣吃些香脆的食物能讓人的心情好些。她心里也是知道的,買了菜回去開門上樓,動作得快,不然要是被稠霧跟上了,能跟著人爬去四五樓都不散。
霧到底有多大呢?平時站露臺往外看,看到海就在眼前,感覺伸手能撈一把帶著陽光那樣清亮的海水上來。今天不行,到處是白茫茫的,讓人根本想像不出海的樣子,甚至都要懷疑它還在不在原來的那個方向。陽臺前的黃皮樹本來掛了果,有了花生仁那么大,這時也看不清了。黃皮幼果本來是綠的,脆脆弱弱的一小粒,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那樣臉上沒有舒展開,這時因為看不出色澤,好像更丑了,好像發了霉,好像馬上就要夭折了。
因為看不清黃皮的幼果,她不自主地開了窗往外看。就是在這開窗往外看那么一眼的時間,稠霧轟地擠進來一屋子,架勢一點也不客氣,四處亂竄。竄不過去的地方,還扁著身子往柜子里鉆,往墻上的油畫里鉆,往臥室里鉆。臥室的門沒有關嚴,露著一絲縫,里面開著除濕機,那里的空間好像很歡喜見它,迅速把它吸了進去,絲絲縷縷的,像撕爛的薄綢子。
她看到連忙關了臥室,想把霧關在外面。她身上也浸滿了霧,進了臥室干燥的房間,能見到那些霧往外冒。一個人這時就很像是一個虛構的人了,等這些的霧都從她的身體里出來,好像她的身體就會空掉。
不開門不開窗,還是能聽到隔壁響亮的聲音,在這住了十幾年都不曾聽過這么響。是什么聲音呢?就是電視劇的聲音,上午是抗戰片,下午是婆媳劇,聲響之大,怕是在一樓的人都能聽到。她最初為這聲音惱得不行,可是她也犯愁要如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物業管理處整天沒人接電話,她不知道其他住戶是不是都像她一樣從來也沒去過管理處,反正她不知道管理處在哪。聽說在十九街那邊的一個人工湖上,湖上有座橋,橋叫浸月橋,經過這個橋有個多層的半圓柱型建筑就是。她從來沒去過管理處,但印象中始終有一個像客家圍屋一樣的圓柱形建筑在湖上。這印象不好說是因什么事經過那里看到,還是因聽過別人的說法在夢里夢見過。
她有時也會設想,忍忍吧,說不定是人家孝順的兒女給添了新電視,等過了新鮮勁就好了。她知道隔壁家大多時間只有一個老人,兒女早就搬了出去,常回來看望老人的只有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人。他總到陽臺上抽煙,她若是聞到煙味便知道他回來了。就這樣過了許多年,突然的一次,她聽到陽臺上的男人大聲地重復一句話,應該是問那老人,“你把那東西放哪了?”聲音沒有耐心,帶著三四分的惱怒,隔會兒就把話重復說一遍。她本想聽個究竟,在自家陽臺找個位置站住了,不想那邊說過四五聲后再沒有動靜了。從那時她便揣測,若不是這個兒子想著老人的什么貴重東西,怕就是老人耳背了。
她知道時針指向11點,這響聲便會結束,要說老人的生活還是很有規律的。上午9點至11點,下午3點至5點開電視(只是偶爾的晚上七八點時也會響起)。她要逃避這聲音,要么是離開家去公園走走,要么自家也放出這么大的聲音出來,這樣兩家的聲音就會相互抵消,好像對方不存在。但她不喜歡家里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她還是喜歡安靜的,平時也不怎么開電視,今天更是不想。這么稠的霧讓她心事重重,她在幾個房間里走了走,最后在客廳正中坐下來。她看著玻璃窗外白蒙蒙一片,感覺自己完全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好像是一座孤島,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當然她也知道這些都是錯覺,不免強行把自己拉回現實中來,讓自己知道身在何處。當想到眼下時,自然又是把往事和未來想了很多,很遠,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晚年。想到孩子若是三年高中畢業了,要讀大學了,離她遠去,她的生活會不會還是這個樣子。
因為孩子要在就近的小學讀書,母子倆便搬了過來。那時她的孩子弱弱小小的,左右鄰居都懷疑是她在哪里撿來的孩子。問她孩子怎么這么營養不良,她也只是笑。她記得清楚,孩子穿最小的校服仍不合身,直到二年級,都是她替孩子背著書包,牽著孩子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學校門口。孩子那時委實瘦小,怕是全校最體弱的孩子了,好在頭發正常,理著西瓜頭,蓬蓬松松的看上去也有點朝氣。現在的孩子大都營養過剩,早早換了門牙,可這個孩子臨開學前才換第一顆,然后上下四顆次第掉落,偏又長得很慢,這讓孩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不愿跟其他人開口講話,即便是美麗的班主任鼓勵他。后來班主任也不耐煩了,就放棄了他,愛說不說吧,百分之九十九的新生都調教好了,就只是你一個,且你那么的固執,那么,也就只好由著你自個兒的性子去吧。
班主任放棄調教這個孩子時,正式跟她打過電話,說她的愛是平等的,其他孩子都適應小學生活了,都變得熱情得像一只只馬猴了,只有他還不行,那么,就請他的媽媽多用些心早點讓孩子變得主動熱情起來吧。
她呢,她是知道這個孩子的,他靦腆,就是怕張嘴說話漏風,怕人聽不清他說什么,當然,也不好看。自從掉第一顆門牙后他照相就不張嘴笑了,要是笑也是抿著嘴或用手捂著笑。是啊,你看,她們搬來的那年母子倆要一起過全新的生活了,那張他七歲生日時跟她的合影就是捂著嘴的。水晶框照片現在就擺在鋼琴上。
轉眼孩子高二了,住校去了,兩周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她都驚訝半個月時光的神奇,在她這好像不過是過去了一天,她大掃除屋子一次,屋里那些能動的小物件、鞋子、花瓶還都在清潔時擺放的位置,她單調的生活里還來不及接觸它們。一次去聚會用的背包用完后也還是擺在臨時放的柜子上。它本來有專用的位置的。可是它被臨時放在那里,還沒有讓她有動力去收拾。而這些時光,在孩子身上就是千變萬化的了。孩子回來,她禁不住會說:小寧,你又高了嗎?媽媽怎么覺得你又高了呀!小寧,又多了一個耳釘嗎,媽媽怎么瞧著又多了一個釘呢?還不止這些,有時是黑了,有時是白了,有時是瘦了,有時是胖了。
時間過了11點,隔壁的電視聲音還沒有關。她盯著時鐘看,又過了五分鐘,還是沒關。什么事在預計的時間內她覺得可以忍耐,但凡超過預計的部分,她知道自己就要煩躁了,坐立不是。那聲音更像是知道她煩躁,偏偏通過她的耳朵往腦子里去。且去過腦子后還去心里,骨骼里,脾肺里。總之所到之處,無一不是叫她煩躁的。
她站起來走走,手碰到什么,就摸索一會兒,拍拍。這樣不由得就到了聲音來的那面墻上,她把手放上去,覺得手上是有震動的。她便更確信她聽到的聲音超越了一個人的生理承受范疇。她拍了拍墻,試探著回應著那樣的節奏。等心里有底了,又用拳頭捶了幾下。她想讓這邊的動靜傳到那邊去,讓那邊知道她此刻的煩躁不安。
樓房是三四十年前的舊樓了,那種一大排一大排南北通透的筒子樓。她的陽臺連著隔壁的陽臺,客廳連著隔壁的客廳,臥室連著隔壁的臥室,廚房連著隔壁的廚房,走到哪里,無一不是把她和那聲音連在了一起。
筒子樓還是單元門的設計,一個單元門一梯兩戶。有聲響的這家跟她不是一個單元的,她要過去看看,要從這邊的樓梯下去,繞過一個單元門再經另一個單元的樓梯上去才成。
她還是換了之前下樓買菜的那件外套,灰色的線織仿呢料外套。這樣穿并不是怕冷,是想那濃稠的白霧不要浸進她的身體。她知道這個地域的人到老了多數都會惹上風濕。
敲了三分鐘門,仍只是聽見電視廣告的聲響,不見人來開門。她伸腕看著時間,隔個十來秒就敲三聲,這樣過去五分鐘,還是沒人來應。她也試了旁邊的門鈴按鈕,她看那按鈕陳舊的樣子估計也是壞的了,按了幾次也是無用。連續這么折騰了一通,她身上的煩躁似乎也少了,她意識到這里,輕喘了一口氣,然后把整個身子倚在樓梯的扶手上,想等待一會看看。廣告很長,女主持人說話又驚奇又快,光聽著這聲音都能知道她臉上配有一副夸張的表情。好像那聲音是神奇的魔術棒,所經過和到達的地方都能在空中顯現著說話人的樣子,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廣告不騙到人可能是不會罷休的,說一段就報一次要你馬上就撥打的電話。真不知道這廣告什么時候能放完,她就那么一直倚依著樓梯扶手。
過了多少時間呢?后來她好像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從倚依的姿勢站直身子想想,喔,想起來了,她是來跟鄰居說電視聲音不要開得太大。可能因為中午了,是平時孩子放學回家的時間,電視開始放兒童節目,應該是一個親子節目,有媽媽堅持喊加油的聲音,那聲音又著急,又心疼,恨不得自己去把那件事做了。這么想她就獨自笑了,她能想像一個小小的孩子在參加一個什么競賽,媽媽聲嘶力竭地喊加油的場面。
她想走了。
下了樓,扭門鎖鈕開門,兩米寬的走廊外就是植物園子。除了建小區時統一種的紫荊、高山榕、大椰王和假檳榔樹,園子里還被這里的老居民種著這個地域的各種果樹。在兩個單元門之間是兩棵黃皮和一棵桂圓。不成排,錯落栽的,其他還有幾棵木瓜樹、芒果樹、菠蘿蜜和荔枝樹。因為稠霧,看不遠,但她心里是知道那些樹的位置的。
兩個人在黃皮樹下燒紙,煙不旺,一個把紙錢一張張揭開添著,一個用手里的什么扇著風。扇風的有些著急,可能風不夠用又把頭偏下去用嘴吹。即便火這樣難著,他們也已經燒了一個鍋蓋那么大一堆灰了。煙霧比稠霧顏色灰,并不往上面升,混混沌沌的在火堆旁洇不開。這個說法若不好理解,可以想像一下在北方冬天的洗澡堂子里燒紙是什么樣子。但這霧是要比那澡堂子的水霧濃稠多了。要不是走到走廊邊緣,都很難看見兩個人。
她弄清狀況后有些生氣,說你們怎么可以在這燒紙,這是小區,怎么能是你們燒這些紙的地方呢?看你們也都不小了,應該懂得些事,誰讓你們在這里燒這種紙的?
兩個人聽有人說話,立直身子站起來。她這才看出是兩個男孩子。現在的孩子個子都高,他們一下子站起,個頭迅速超過她比她高出兩頭。但看他們的動作情形還是孩子一樣的,知道做錯事情心怯的樣子。他們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小寧,這么一想,再看著他們,心里就有些不忍了,她輕了些語息問他們為什么在這里燒紙。
兩個孩子很誠實,說話時抹著眼淚,那眼淚倒不像是悲傷哭的,倒像是燒紙的煙子給瞇著了。
一個孩子說這是在為他們死去的爺爺燒紙。說話的這個孩子說完這句停下指著另一個比他更高大的男孩說,是我爺爺,是他姥爺。今天是爺爺的忌日,所以在這里給爺爺燒紙。我們是本地人,重這些習俗,所以,想請阿姨您能原諒。
她聽著,也思考著,看著兩個孩子模糊的輪廓,覺得他們做的正如他們所說的一樣。可她還是認為不該在住宅的樓下燒,這是共同空間,你得考慮別人的習俗和感受。
更高個的男孩說,他們每年都是在這里燒的,只是前些年都是晚上燒,他們住的地方離這里很遠,今年這天氣他們怕回程沒有車坐得步行,所以一早就從家里出發來這里了。他們乘地鐵來,準備跟奶奶一起吃個午飯,然后再乘地鐵回去。他們除去乘地鐵的時間,還要步行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是的,她聽到廣播了,這霧天公交都停了。
紙堆還在燃著,看不見火星,灰白色的煙霧努力地往外擴散著,以便有新的空氣進去,讓艱難的星火繼續。
她聽到這里,覺得沒什么話好說了,從兩個孩子身邊走了過去。然后她想起什么,回頭看著兩個模模糊糊的黑影又問,你們為什么不走遠些燒,不管怎樣,在門口燒紙就是不對的。
矮些的男孩說,阿姨,這些樹都是我爺爺種的,他是建這個小區的工程兵,對這些樹有很深的感情。還有這兩棵黃皮樹是我爺爺專門為我們兩個種的,那年我們兩個同一個月出生,爺爺一高興就在這里種了兩棵樹。
喔,她想起來了,她剛搬過來那時,總見樓下有個老人照料幾棵果樹。之后的幾年荔枝、桂圓、黃皮熟的時候,也是那個老人在收果實,并招呼大家下樓去分,她才知道這些果樹是私人種的。她與這些原住民不熟,從沒有下樓領過,但是她家小寧不服氣這公共的空間怎能讓私人栽種果樹,曾設法摘回一個木瓜給她。那個老人便是隔壁家的,無論多么熱的天氣,他總是穿戴得很整齊,短袖襯衫里配著白背心,下身一條卡其布短褲,腳上總是一雙白襪和鏤空的黃色皮鞋。這么說,這兩個孩子是隔壁家的了?她剛搬過來時,這兩個孩子已經是初中生的打扮,有時在陽臺上玩,她能看見。她家的小寧喜歡觀察兩個大男孩,模仿他們的行為。有一年,他們那邊伸過來的植物開花結籽后,小寧偷偷地收了種子,說要在自家的陽臺上也種一盆。第二年,她家陽臺上種的朱紅色的小花就跟隔壁家開得一樣燦爛了。枝葉也很茂盛,連成了一片,簡直分不出彼此。
她回想著這些,回想著時間的流逝,卻怎么也想不起老人是哪年去世的。照理說,他們本地人這么重視習俗,喪事即使在殯儀館辦,家里必定也會有些儀式的。但她的記憶真的搜索不到相關的內容。是怎么缺失的?本來想借機會讓兩個孩子提醒老人以后把聲音開小聲的,不想卻給心里突然冒出的這個疑惑給弄忘了。忘了也就忘了吧,她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忘了的。走兩步她又想,黃皮樹是一種生長得很慢的樹種,這兩棵樹這么大,兩個孩子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怎能是他們出生時種下的呢?
她想再回頭去問問兩個孩子的,腳卻不自覺地邁開了步子回去了——她被這種身體的慣性牽引,雖意識到了,還是往前走。她知道自己已經活到了一個生命的奇妙狀態,錯也無需抵抗,對也無需歡喜。只需安心接受就是了。你接受了也就發現了,它們沒有什么,“對”并不知自己是對,“錯”也并不知自己是錯,它們來過了也就來過了,像人一樣自然而來,自然而去,并不是要作惡揚善留下什么。非要說它們有對錯的,也不過是人的意愿強加罷了。
等走得更遠時,她又把剛才的那些對與錯的問題給忘了,反又拾起關于黃皮樹多少年的問題。她開解自己,或者是她看錯了也說不定。霧這么稠,他們之間隔著好幾米的距離,彼此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又怎知剛才她看到的兩個人不是三十歲、不是四十歲了?
要真是那樣,他們叫她阿姨,也還是可能的。這么濃稠的白霧多么像壓縮的時光,其間一定藏著被時光偷走的人生的許多秘密,也說不定她的模樣已經像是古稀老人的樣子了!
她這么想,上樓的腳步倒是輕松了,仿佛天晴后身上的濕氣退去,心里也歡快了許多。
平時小寧不回來,她的日子還是如常地過著——這么說,也不對的,小寧中間好像也回來的,好像有一次她在躺椅里睡著了,小寧幫她蓋過一條紗巾。紗巾很大,是小寧年輕時去游泳來回的路上裹身子用的,能從她的腳一直蓋到頭上。當然,小寧沒有蓋住她的頭,只是蓋到了她的鎖骨位置。她記得這天,陽光透過陽臺上的玻璃窗子經過客廳的玻璃門被她的腳和躺椅擋住了,再沒有往屋里去。她發現這個,第二天,便把躺椅往屋里挪了挪,放深了些,都快抵到沙發位了。而空出的地方,她想讓陽光進來。不想,這天的陽光時有時無,她并不確定昨天陽光能到達的地方今天還能不能到達。屋子里就只是她一人,像往常一樣空落落、靜悄悄。
不知從什么時候,小寧回來就不按門鈴了,也不再敲門,他自己用鑰匙開了門。再后來,小寧開門后把鑰匙啪的一聲放在五斗柜上的動靜她也聽不到了。
一個人的時候,她有時也會打開電視,因為日常生活的節奏,她開電視的時間是很有規律的,上午9點到11點,下午3點到5點。她也不一定看,就是忙完瑣碎事了,覺得這空蕩蕩的老房子里得有點動靜才好。她的感覺系統越來越遲鈍,不知道聲音要開多大才能把這屋子填滿。她想像氣體充滿氣球那樣,讓聲音充滿屋子。滿了,也或者能像氣球那樣,這邊輕輕一彈,那邊就能感受得到。這么說來她要的也不是聲音,而是動靜,她在屋子里坐著或走動,能感受到屋子里都是滿的那樣;像曾經從外面抱回來的一只小貓,時常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扯動她的褲角。
就這樣,她想起了那只小貓,她四處翻動屋子里的物什,想找到那只貓留下的痕跡,以證實它確實來過這里。那時光可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好幾年呢,雖然這會想起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
她沒有找到小貓留下的痕跡。翻動東西累了,便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歇歇。電視聲音充滿了她的屋子,她能感覺到動靜無處不在。她現在與其說看電視,不如說是為了聽動靜——這么說也不對,她也不是聽,她只是喜歡手觸摸聲音碰撞到物體時的動靜。那些輕微的震動把屋子裝得滿滿的。她摸到書柜旁邊墻壁的時候,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后停了下來。有幾下的震動特別大,像墻那邊有人在捶墻。她關小了電視,但不知道關小后的聲響又有多大。她想重新去觸摸那個地方,不想之前那樣的震動又沒有了。她折騰了一會兒累了,坐在沙發上,鋼琴上方的墻上掛的時鐘指向十一點一刻。她想起什么,去了廚房,當她再回來客廳的時候,電視在播放兒童節目,她才想起電視還沒關,她過去動手關了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