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青衣

袂飛揚

一城之人皆若狂的花開時節，洛陽歌劇院也是梨園飄香。在天香襲人的空氣里，我欣賞了婉約細膩的越劇《紅樓夢》，驚為天籟的《牡丹亭》，美輪美奐的舞臺藝術，生動傳神的唱腔道白， 那個人間最美的四月，只覺滿耳滿鼻滿眼滿身盡是香氣裊裊，繞梁之音三日揮之不去。

相對越劇和昆曲，總覺得京劇顯得粗獷了些，因此，沒有懷著深刻的喜歡去看《鎖麟囊》。哪知薜湘靈一出場，一個轉身水袖輕拂，一個回眸淺笑輕顰，便徹底抓了我的心。只見她朱唇微啟，儀態端莊，那嗓音沒有我印象中貴妃醉酒的華麗，只有深沉大氣的美。春秋亭畔，她的一句“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敝怀眉丫涞鼍徘啬c，“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么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憐貧濟困是人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我正富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拋珠滾玉的唱腔，慷慨惜弱的品格，令我濕了眼眶，忽然覺得，戲劇中的青衣，像極了正在盛開的牡丹。

青衣，在戲劇中指端莊嫻靜的女子，以唱功為主，沒有俏麗活潑的大幅動作，一顰一笑，穩重端莊，最早的名角都師出青衣，因此，青衣被稱為是戲劇行當中的陽春白雪。小時候，趴在舞臺邊上長大的我，深深迷戀舞臺上輕施粉黛，蛾眉淡掃的女子或哀怨惆悵地手握書卷閨房嘆息；或臨窗吟哦焚香撫琴。一雙水袖如蝶似練，舞癡了我一顆幼小的心，當然，也亂了戲中那英俊多情的小生的方寸。

《鎖麟囊》劇終后，觀眾掌聲此起彼伏，薜湘靈的扮演者李海燕清唱幾段，幕布合了又開，癡迷的觀眾掌聲喝彩聲無法令演員謝幕。八十多歲的一級表演藝術家李世濟坐著輪椅被弟子推上臺來，師徒三人合唱了“文姬歸漢”，那唱腔，那臺風，那氣場，從容大氣分明是一朵朵盛開的牡丹，激動的我眼眶再次濕潤?；诘眠B連跺腳，應該帶張我畫的“牡丹”送給她們，就可以對她們說一句，你們像極了洛陽的牡丹！我將青衣比牡丹，許多朋友不以為然，說牡丹多富貴呀，而青衣大多命運多舛，不可不可！可是，想盡天下百花，有哪一種花還沒開就已超過所有花的美好？當她還在冰雪中剛剛吐出胭脂小芽，當她在乍暖還寒的早春粉腮微現時，就已醉了河洛愛花人。又有哪種花能像牡丹一樣開得有如圓月一樣完滿？詩經上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是美，卻覺得少年輕浪，拿桃花比作戲劇中天真活潑小家碧玉的花旦倒是再也合適不過；陸游說，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雖然梅花堅貞不屈傲霜凌雪，卻在形貌上又遜于牡丹，那閱盡千帆的淡泊我覺得可以比作老旦。唯有牡丹，不僅有青衣的優雅端莊之態，又有青衣的堅韌不屈之品！

作家陳鵬舉說，詩里面，牡丹是盛唐的王維和李白，那詩句是高在天上的；字里面，牡丹是王羲之可以換白鵝的字，怎么能俗呢？也許不同的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牡丹。有人說她富貴，有人說她嬌媚，有人說她熱烈，有人說她嫻靜，我說，戲里面，牡丹就是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就是無與倫比的梅蘭芳，那舞臺上醉舞的青衣，恍然就是我心中最美的牡丹。

牡丹富貴的背后，也有著青衣所經歷的坎坷困苦，她不懼武后淫威，寧可被烈火焚烤，寧可披霜浴雪，寧可被貶千里，依然遵循著自己的花期，不茍且不妥協，不屈不撓，如同苦守寒窯十八載，吃糠咽菜等郎歸的王寶釧；盛開時毫無保留，揮灑盡極，把所有的美，沁脾的香默默地獻出，不就是慷慨解囊的薜湘靈！開就開得傾國傾城，國色天香，有帝王之尊，有楊妃之貴。落就落得轟轟烈烈，決絕驚心，那不就是拔劍自刎謝知音的虞姬！縱身躍海剛烈性，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她們，都是戲劇中的青衣！

洛陽最美四月天，滿城皆為她癡癲，我把國色比青衣，花中青衣是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