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
入園、入學、小升初、中考、高考。在孩子成長的路上,這一個個路標似的節點,是為人父母者一次次沖鋒陷陣的隘口。對經歷了一次次戰斗的過來人來說,回憶過往不勝感慨—那些還在路途之中的人們,充滿了未知與焦慮。
本專欄將連載《中等生媽媽的高考打怪記》的部分章節,真實呈現一個媽媽在兒子升學過程中的心路歷程。書中稱之為“怪”的那些攔路虎,是焦慮的情緒、不合理的期待、親子關系的僵持,等等。作者與“怪物們”廝殺鏖戰,本書便是這過程中各種體驗的真實寫作。主人公中等生是南寧某中學的學生,本書為非虛構類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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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的男孩子正處在青春期后期階段,已經長到了178cm的個頭,在他的自我意識中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具有獨立的行為能力、要求脫離與成人精神上的依附關系,不會像兒童期的孩子以哭鬧反抗來宣泄個體承受的委屈。但事實上,實則脆弱的心理和成熟的生理之間形成沖突,所有青春期的孩子在這個階段常見的困擾都在他身上應驗了。
生活中的警示,是上天的眷顧(上)
“生活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這句話,我們從小到大都在聽人說,偶爾也會用來勸慰身邊的人。可是,很多時候我們卻會覺得,生活并不那么公平,尤其是對自己不公平,好運氣從來都去眷顧他人,卻與自己擦肩而過。走過了人生四十多年之后,到現在才算是慢慢明白這句話深刻的內涵。
兒子高二時突如其來的那場病患給了我機會去感受這句話的深意。兒子患病之初,為了不耽誤
太多功課,我們商量白天繼續在學校上課,晚上再到醫院的住院部針灸,但一段時間的治療之后,癥狀由單側的面神經癱瘓發展到了雙側的面神經癱瘓,原來預計的一周左右可以恢復,治療了三周還沒有好轉,最后只能全部停課下來專門治療,經過整整一個月的治療才徹底痊愈。
這場疾病發生在高二下學期開學之初,從時間的維度上來看,正好攔腰割半將高中三年分為了前后兩截。橫亙在高中三年學習生涯中的一個月病患時間,就像一道防火溝,截然區分了前、后半段的學習生活。兒子帶著我捆綁在他身上的焦慮因子跨進高中的校門,與周圍同學信心滿滿的狀態形成落差,新環境中需要的自信無處生肌,無法融入到集體生活之中,尋找不到在新集體中的存在感,這是一個糟糕的開始。到高二文理分科重新編班時,對學校和環境已經熟悉,心理能量也有所集聚,也許他本有機會做一次全新的努力。可是,這時候來自于我的最新指示,那一系列荒唐的階梯目標又如迎面劈來的咒語,將他剛剛滋生的勇氣擊落。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孩子太脆弱,心理能量太差了。從這點上來審視,在我和兒子長期單親的家庭結構中,我的能量太強勢,兒子在我獨自控制的強大能量的庇護下長大,一旦這種能量本身發生偏差,就不可避免的變成具有極大殺傷力的負面能量。在遇到類似情況的時候,單親家庭的不足便暴露出來。父母結構完整的傳統家庭中,某一方發生偏差時,有另一種能量來源中和這種負壓,結構單調的單親家庭卻沒有更多可能淡化和緩和已然形成的僵局。
16歲的男孩子正處在青春期后期階段,已經長到了178cm的個頭,在他的自我意識中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具有獨立的行為能力、要求脫離與成人精神上的依附關系,不會像兒童期的孩子以哭鬧反抗來宣泄個體承受的委屈。但事實上,孩子一直在比較單純的環境中長大,沒有機會接觸家庭和學校之外的社會生活,在自我判斷能力、情緒的控制能力、心理調適能力方面都尤為缺乏,實則脆弱的心理和成熟的生理之間形成沖突,所有青春期的孩子在這個階段常見的困擾都在他身上應驗了。
還有更不巧的事情,我這個媽媽雖然自認為在很多事情上并不缺乏民主精神,也并非是那種魯莽和不懂常識的河東吼獅,但卻沒有覺察到30年前自己經歷的高考失誤,已經潛意識化為了對考試的固著焦慮。甚至,或許,還像電視劇里調侃的,青春期撞上了更年期……如此一系列的因素在這一個點上匯集,我兒子已無側身之力,這個時候只有軀體本能地跳出來保護他的主人。它知道,對媽媽來說,孩子的病痛是最致命的警示,不管你多強勢的能量在兒子的健康面前都要收聲,這,同樣也是本能。
生命的本能,母性的本能,這就是生命的奇妙。各種原因累積聚合在一起,便發生了并非偶然的身體疾患。
我能感覺到,當我漸漸放下了執著的時候,當我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時候,兒子也隨著我放松下來了。
生活中的警示,是上天的眷顧(下)
藉由治病而被迫停下來的這個空檔,給了我和兒子各種機會修復、療愈,然后全新開始。
我得以有機會每天都和兒子相處,有機會跟他面對面靠得很近仔細查看他五官肌肉張合的變化,還能仰起頭伸手去觸摸他麻痹僵硬的面頰;我得以有機會不以嚴肅的腔調跟他談論功課,而只是輕聲詢問他針灸刺進穴位的感受;我終于停下了時刻沖鋒吶喊的架勢,有機會把身體放松下來靠在理療室外的長椅上休息,彌漫在中醫院走道里艾條燃燒的味道似乎把過去那些占據我腦海的焦慮和緊張都化成灰燼和輕煙。
這橫空而出的一個月時間,原本緊張的節奏戛然休止,我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住產科病房的錯覺。錯覺中我只是在幸福地等待著,到點了護士就把一推車襁褓中的嬰兒從嬰兒房里送到病房哺乳的情景。我半臥在1號床上,等著護士遞給我那個吊牌上寫著“1床毛毛”的寶寶。這安靜的一個月時間,是上天特別贈予我的一份恩寵,讓我清空那些淤塞在頭腦中不清凈的雜質,提醒我回歸初心。
那些不清凈的雜質,是無休止的競爭、比較,是被“名校”、“名次”異化了的幸福真諦。我忘記了初心,當我在產床上聽到兒子“哇哇”的稚嫩哭聲響起時,我那一刻真正的別無他求,只希望他是一個健全健康的寶寶;我忘記了初心,懷胎十月,每一天希望全心付出的都只是不附加任何條件的愛。在兒子一天天長大的過程中,對兒子幸福祈禱的初心漸漸的一點點的被其他越來越多的東西偷梁換柱。
兒子似乎也在這一個月的治療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能感覺到,當我漸漸放下了執著的時候,當我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時候,兒子也隨著我放松下來了。那些值夜班的年輕住院醫生大多是中醫藥院校剛畢業不久的針灸專業的碩士或者博士,治療前后他們會向我兒子介紹一些面癱自我康復的輔助辦法,偶爾也聊一些學校的話題。輕松地治療氛圍,兒子也和他們熟悉起來了。有時,治療結束后,兒子會跟我說今天這個醫生和昨天那個醫生的入針出針的手法有什么不同,這個穴位和那個穴位的針感有什么細微區別,還會跟我說這些醫生的談吐都很讓人舒服。我十分高興看到兒子輕松的心情,這一個月在中醫院針灸科的治療不僅療愈了身體的疾病,兒子的心理也得到同樣的調適。更意想不到的是,這一個月每天和醫護人員的近距離接觸,在這里切身感受到的種種體驗,對兒子不久后在選擇志愿時提供了很具體的參考。
結束病假送兒子返校,目送他走進校門后,我回到駕駛室一個人靜靜地呆著,由內到外向之前執著的自我做了告別。我似乎也能清晰地看見,當兒子踏進教室重新坐回到課桌前時,和我一樣,有了煥然一新的姿態—輕松而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