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



近年來,蓋有“深澤王氏洗心精舍所藏書畫”印章的古籍在拍賣市場上偶有出現。關于這批藏書的情況,了解和熟悉的人并不多。
書香門第 ?耕讀傳家
深澤王氏是深澤縣歷史上的一個大家族,其先祖于明代永樂年間由山西省洪洞縣遷居而來,其中一支輾轉搬遷到縣城西門內定居,明末逐漸興旺,在清初發展成一方望族和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王氏家族耕讀傳家,重視文化教育,崇尚著書立說。清代進士王植潛心宋儒道學,著有《皇極經世書解》《四書參注》《權衡一書》《濂關三書》等,并選入《四庫全書》。乾隆年間,王植辭官歸鄉后,與其弟——舉人王模和進士王棫建萬卷書樓,收藏書版。這些書籍是王氏家族早期的一批藏書。
清朝中期,王氏家族中王模一支逐漸更為發達,繼承了王氏的文脈。王模之子王焜,孫王錫培、王理培等都曾考中舉人。道光年間,王錫培之孫肇恒、肇謙、肇晉、肇孚,其中肇恒為附貢生,其他三兄弟考中舉人。洗心精舍本是王肇晉的書齋,其子王用誥辟為藏書之館。洗心精舍藏書主要是王肇晉、王用誥父子在先世所傳圖書的基礎上,繼續在道光、同治、光緒年間搜羅收藏而形成的。王肇晉字捷之,號榕泉,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舉人,曾任吳橋縣教諭,欽加知州銜,授奉直大夫。他居鄉佐政鄉邦,在深澤一帶很有威望,并傳承家學,潛心程朱理學,輯錄有《四錄前后編》《服膺集》等書。當年王肇晉與其他三兄弟析居時,分得書籍千百卷,他為了研究宋、元、明、清諸儒之說,又多所增益。王用誥,字觀五,號筱泉,又號君言,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舉人,更加潛心于程朱理學,凡宋代以來程朱學者的書籍,都必探究其深淺和純雜。王用誥繼承其父之志完成了《論語經正錄》,此外還著有《禹貢考》《洪范解》《中庸說》等。為了博覽群書,王用誥搜羅購置不遺余力,日積月累,藏書越來越多,且大多為經世實用之本。
飽受威脅 ?竭力保存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深澤王氏與武強賀氏、定州王氏成為當時河北尤其是河北中南部一帶較為有名的藏書家。
清光緒年間,王用誥去世后,其長子王孝箴,字勤生,清末貢生,繼承了洗心精舍藏書。清末民初,王氏家族順時而變,開始創辦新學,鼓勵弟子接受新式教育。民國二年(公元1913年),王孝箴捐款捐地創辦了深澤縣城廂公立高等小學(今深澤中學前身)。這一時期,外敵入侵、軍閥混戰,社會動蕩不安,洗心精舍藏書受到了嚴重威脅,而王氏的子孫由于都紛紛學習新學,也不再讀這些藏書了。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深澤王氏家里駐扎了軍隊,王孝箴擔心藏書散失,便與國立北平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前身)館長袁同禮商議,打算將洗心精舍藏書寄存到國立北平圖書館,這樣既能保存,又方便社會人士的閱覽。農歷十一月十六日,國立北平圖書館派人到深澤,對洗心精舍藏書進行清點,共計870余種,而因為變亂損失的還有30多種,均為孤本、善本。農歷十二月二十六日,洗心精舍藏書全部被運往北平寄存,約定寄存期限為10年。第二年,王孝箴寄居北平,心憂國事,覺得國家內憂外患,土地人民都難以自保,恐怕將來也沒有合適的地方來存這些書了,于是就把這些書都贈送給了博野蔣毓峰(字秀五)。博野蔣氏也是當地望族,和深澤王氏是幾代姻親好友,藏書與深澤王氏并稱,蔣毓峰的祖父蔣芳原和王孝箴的祖父王肇晉系道光己亥同年中舉。蔣毓峰看到深澤王氏洗心精舍藏書和博野蔣氏藏書大概一半是相同的,為了在亂世中守其一而不兩失,就決定將深澤王氏的藏書仍寄存于國立北平圖書館。
時任國立北平圖書館館長袁同禮先生,民國五年(公元1916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是中國現代書館事業的先驅,抗日戰爭期間,袁同禮先生千方百計保護館藏善本,作出了重要貢獻,后去美國國會圖書館和斯坦福大學研究所工作。當時,袁同禮先生認為,私家藏書委托公共圖書館代為保存,公開閱覽,在歐美各國十分盛行,而中國以前沒有,梁啟超先生遺囑將其飲冰室藏書永遠寄存到國立北平圖書館,開創了中國私人寄存藏書的先河,應給予肯定和鼓勵。從此風氣頓開,隨后私家藏書寄存到國立北平圖書館的除深澤王氏外,還有紫江朱氏、善化瞿氏、法國人普意雅氏等,先后存書大概十余萬冊。為此,國立北平圖書館請著名目錄學家王重民以及朱福榮、劉樹楷等參與編寫了《博野蔣氏寄存書目》4卷,袁同禮先生親自作序,于民國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刊行,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將深澤王氏寄存在館、后贈送給博野蔣氏并仍寄存在館的洗心精舍藏書目錄公諸于世,以表彰這種寄存圖書,為社會共享的行為,號召更多的藏書家來效仿這種做法。
命途多舛 ?文化之殤
抗日戰爭爆發后,國立北平圖書館的藏書命途多舛。而深澤王氏的子弟們,一部分轉到大后方繼續學習和工作,另一部分參加了呂正操領導的革命部隊,還有的參加了地方抗日救亡工作,洗心精舍藏書的命運如何,無人再去顧及。全國解放后,那些在戰亂中堅持讀書的王氏后人大都成為了專家學者,較知名的有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著名地質古生物學家王鈺,西北工業大學教授王煥初,哈爾濱工業大學教授王鐸等;那些參加革命的王氏后人大多走上了領導崗位,比較知名的有原天津市委書記處書記王亢之,吉林省原副省長王奐如,原北京對外貿易學院(現北京對外經貿大學)副院長、黨委書記王曉樓等。他們在不同的崗位上為國家的建設辛勤工作著。
世事滄桑、物換星移。2008年,作為深澤王氏的后裔,當筆者來到位于北海公園旁邊的國家圖書館古籍館查閱資料,追尋當年藏書的情況時,心情特別激動。通過查閱圖書,弄清了當年深澤王氏洗心精舍藏書寄存的背景和過程。但這些圖書到底還在不在館里呢?通過咨詢,古籍館的工作人員給予了筆者耐心的回答:“從《博野蔣氏寄存書目》記錄的圖書中,抽取抄本等有代表性的十幾種圖書名稱進行檢索,均未在館收藏。館內現有為數不多的幾本蓋有‘深澤王氏洗心精舍所藏書畫印章的圖書,都不是民國年間收入的,而是建國以后通過社會捐贈進館的。目前尚不知道其他資料中有沒有關于這批圖書流向的記載。”由此可以基本認定,這批藏書已不在國家圖書館。從建國后社會捐贈進館的幾本藏書,以及近年來拍賣市場偶然出現的藏書等情況中可以看出,至少有部分流向了社會,而大部分則不知所蹤。
蔣毓峰“守其一而不兩失”的愿望沒有實現。王孝箴曾感嘆:“邦家如毀,土地人民且不自保,遑論此區區故籍之存亡!”當我們把深澤王氏洗心精舍藏書的命運放至國家興亡的大背景下,除了為亂世中的文化之殤而惋惜,更應為我們現在的和平盛世而感到幸運和自豪。
(責編:劉建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