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局面,改革不但要跟腐敗或潰敗賽跑,還要和越來越年輕的社會主體的期望值賽跑,并有能耐把大量法外世界的活動,吸納到體制里來。在這三個方向上,要是跑不贏,大麻煩在后面。
政治生態惡化是不爭的事實
近年來,中國的政治生態惡化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從目前媒體報道的案例和進一步的討論來看,政治生態惡化的主要表現和危害如下:
1.“能力不如關系,拼搏不如拼爹”。資源分配主要依賴權力依附關系,不僅入職晉升靠關系,入園、升學、辦企業等各種機會都要憑關系。有關系走遍天下,無關系寸步難行的政治生態,不僅破壞正常的秩序,而且助長人們去經營關系,天長日久,幫派意識、圈子文化必然興起,最終導致普遍的機會主義、權錢交易和人身依附現象。
2.“批評上級放禮炮,批評同級放啞炮,批評下級放空炮”。行為者的態度主要不是基于某種公認的價值和既定的規則,而是源于是否于己有利的功利考量。
另外,“穩定就是搞定,擺平就是水平,沒事就是本事”的說法,也表明做事無原則、無底線,而一旦出了“家丑”,首先想到的應對之策是“壓”,其次是“捂”,然后是“擺平”。只要能夠擺平,不被曝光,成本可以不計、原則可以放棄、法紀可以不顧,于是,“人民幣解決人民問題”“封口費擺平媒體記者”等現象司空見慣。
3.“琢磨事不如琢磨人”;“干的不如看的,做事不如作秀”。大量的案例顯示,官員熱衷于投機鉆營,表演作秀,甚至弄虛作假,為了做出讓上級領導容易看到的“政績”,不顧經濟條件和發展現實,不惜舉債集資,甚至挪用災款,去建設“大廣場”“大公園”和“地標建筑”等“形象工程”。另外,數字出官、官出數字,上下左右互相攀比,以致層層作假,嚴重損害政府公信力。
4.“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暫緩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在官員晉升中,個別行業和個別部門中走后門拉關系的行為個案,逐漸演變成了較為普遍的“劣幣驅逐良幣”現象。上述討論主要涉及的是官場的生態問題。不過,官場生態惡化,不僅污染政治環境,而且會造成整個國家社會生態的惡化。
這些現象背后,“制度虛置化”是國家政治生態不良或惡化的總根源。一是制度和規則本身存在問題,例如,制度和規則的目標和標準定得太高,遠遠超越常人所能企及的水平;再比如,制度和規則缺乏剛性,或者規則模糊多變,可做多種解釋,或者制度存在明顯漏洞,給機會主義留下了機會。二是制度和規則的實施和執行環節出了問題,例如,制度和規則的執行由于種種原因而缺乏效力。
今天,要治理政治生態的惡化,就要從治理“制度失靈”和“制度虛置化”入手,其有效的途徑只有制度改革,尤其是政治制度的改革。
為何必須進行體制改革
為什么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了,講起改革來還是頗為沉重?有人分析稱,現在的一個認識是,維系老體制的既得利益太頑固,于是改革就難了。
學者周其仁表示,推進改革,首先就要回到經驗的基礎上來,也就是確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社會主義的理想要堅持,但究竟怎么在中國一步一步實現,要根據實際情況來決定,也要根據實踐效果來調整。
經驗證明,出錯不可免,問題是糾錯能力強不強。權力高度集中的體制,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是個優點,但前提是決策要對。決策錯,又集中,那錯誤也大,且糾錯比較困難。
改革無非是系統性地糾錯。這里存在一個悖論:計劃體制本來就是因為糾錯能力不夠強,非積累起很多問題才需要改革。但打出改革的旗幟,我們體制的糾錯能力就自動變強了嗎?
實踐中還出現了一個新的偏向,千難萬難,改革好不容易取得了一些進展,也因此取得了一些經濟成就,有一種輿論就認為我們的體制是全世界最靈光的體制,再不需要改了。
三方面跑不贏會有大麻煩
既然改革這么難,那么干脆不改了行不行?答案是不行,因為改了一半不再改,大的麻煩在后面。大體有三個層面:
第一,不繼續在一些關鍵領域推進改革,不繼續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方向的改革,不推進健全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的政治改革,很多社會矛盾會呈現連鎖爆發趨勢。
以高官貪腐案為例,涉案的金錢數目巨大,本身就夠刺激。更要害的地方是,那可不是搶銀行得手的巨款,而似乎是“正常工作”的副產品。“利用職權”能帶出如此數目巨大的非法收益,不能不判定現行的職權利用體制存在著巨大的漏洞。僅辦貪官,不改體制,老虎、蒼蠅生生不息,沒完沒了。
又如一個國家糧庫,一次過火面積就是幾萬噸存糧。周其仁以過去的經驗推斷,倉儲存糧數目過于巨大,與價格機制被嚴重干擾總有某種間接的聯系。
另外,經濟發展當然要支持民營經濟,但民營企業也一定要保障工人權益。這些不同權利之間的平衡,不可能僅靠各方自覺就可以自動實現,要有政府來充當履行市場合約的第三方。
聯系到當下的經濟形勢,總特征是高位下行。老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就是下坡時容易出問題。很多的矛盾在高速增長時被掩蓋,但往下行時,平衡的難度就加大了。
所以現在論改革,還不是擺開架勢做最優的頂層設計,或慢慢摸到石頭再過河。很多問題久拖不決,正派生出更多的問題。“摸著石頭過河”,就是挑戰一個接一個飛過來,逼你出手招架。這是第一層次。
第二個層面,更年輕的人群成為社會的主體,他們對體制、政策以及自己所處環境的評價,有不同于上一代人的新參照系,也有他們對理想社會更高的預期。
比如說,對經歷過1959-1961年大饑荒、經歷過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的這代人來說,看中國改革開放之后的變化,再怎么說也覺得進步巨大。
但是,對80后、90后來說,他們的參照系生來就有所不同。他們生活在較開放的中國,對世界的情況有更多的了解,認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那樣的,要是不達標,他們就不滿意。
要看到,中國經濟總量已是全球第二位。也正因為如此,人們對自己國家的期望,就比過去更高。我們不能動不動就講改革前怎么樣,更不能講新中國成立前怎么樣,老靠“憶苦思甜”來維系人們的滿意度。
一個國家有希望,一定是一代一代對自己社會的期望值更高,所以改革還要和正在成為主流人口的這些人期望值相匹配,要是改得過慢,跟不上年輕一代人對社會的期望,也會出問題,也可能讓失望情緒彌漫,那就無從動員一代代人面對問題、解決問題。
第三個層面,現在很多制度性的變量改得過慢,老不到位,正在激發越來越多的法外行為、法外現象。現在很多事情,法律上說一套,本本上說一套,人們實際上另做一套。不少人不在法內的框架里,而在法外的世界里討生活。
看到這類現象,人們習慣于批評中國人有法不依,沒有遵紀守法的好習慣。這個問題存在。但有的情況下,也實在是因為我們不少的法,定的不合理。現在不少經濟管制,或曰法規或曰政策,根本就很難執行,弄來弄去大家非得不守法,才容易過日子。
不少城市都有“黑車”,為什么?常常是“白車”經營的門檻過高、負擔太重。凡白車服務不到的地方,黑車常常應運而生。再看所謂“小產權”,法律上沒地位,現實中有市場。金融改革講“利率市場化”,討論很熱鬧。可走近生活,哪種利率模式現實里沒有?所以,法外世界很熱鬧,到處都是“中國式過馬路”。
講到這些現象,“小道理”盛行,但似乎忘了一條大道理,那就是要讓絕大多數人的絕大多數行為,在合法的框架里進行。
在一個變化很快的社會,改革要提升制度化能力,也就是化解法外行為,把對他人與社會無甚損害的法外活動,盡可能地納入法內框架。否則,越來越多的人另起爐灶,那才叫最大的制度失敗。
改革本來就難,站在當下這個時點,改起來更難。但是拖延改革,不是出路。現實的局面,改革不但要跟腐敗或潰敗賽跑,還要和越來越年輕的社會主體的期望值賽跑,并有能耐把大量法外世界的活動,吸納到體制里來。在這三個方向上,要是跑不贏,大麻煩在后面。
(《書摘》2015年第9期、《探索與爭鳴》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