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穹頂之下是朗朗乾坤,就必有陽光和陰影同在,但任何新聞人都要有一種“趨光性”——向著真相、事實、真理、公平、正義……進發。
[作者簡介] 潘飛,全國重點報刊特約文化記者、專欄作家、書評人。
在地鐵正好開到家的那一站,我看完了柴靜的《穹頂之下》。彼時,北京城被重重霧霾云遮霧繞了好幾天,內心里的激蕩和鼻腔中的堵塞,交織在一起。我一方面為各種不知名的物質所混雜而生的臟空氣感到煩悶,一方面對柴靜頂著各種攻訐、猜疑、謾罵、誹謗,因為對孩子的小愛推演到對社會的大愛而爆發出的母性和新聞性心生敬意。
這幾年,人們談及實名舉報貪官的羅昌平、用自己私人的錢去做社會調查的崔永元等媒體從業者時,多半還是會用“新聞理想”這樣老掉牙的詞。而實際上,各類教材中職業道德、新聞理想等名詞,在我看來都是虛而又玄的東西,是被我有意忽略的內容。
從央視這樣的大平臺隱退下來的柴靜,功成名也就,“理想”二字已經太遙遠了。理想過虛,不如行動于當下,尤其是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紙上談兵根本無濟于事。若非要強調“記者”或者“新聞人”在職業上的某種操守,我覺得拿出“社會責任”這個詞來說事兒,更為恰當和妥帖,比如,《穹頂之下》一下子就把華麗麗袍子下的那些跳蚤給掀開來。柴靜從當記者時的大聲疾呼、奔走相告,到辭職之后以普通公民之身,利用積攢的人脈資源和社會資本,在更大社會公共空間推動事態的深入發展,可以這樣說,她的舉動,無疑證明了記者完全可以做升級版的社會活動家。無論是否在新聞崗位上,當新聞專業精神和素養已經融入血脈,敢于質疑,秉承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就會成為一種習慣,一種優秀,恒久不變,并持續發威。
又一次,我在地鐵回家的途中,讀完陳虻這本《不要以為走得太遠,而忘記為什么出發》。同樣,它引發了我對新聞從業者社會職責的更進一步深思。諸多新聞教材歸納的新聞功能之一,便是“社會監控”,我認為這四個字來得十分扎實。一個新聞人要有鷹隼之眼、獵犬之鼻、蜥蜴之舌,從眾多蕪雜不堪的事實來源中抽離出事物的本質,并還原給大眾,在此過程中完成對社會自然和人文環境的追查、審視和批判。新聞產品,說到底,就是源于現實,又高于現實,頗具藝術性和人文氣質的各種事實。比如,無論是前期的《東方時空》,還是后期的《社會記錄》《新聞調查》等欄目,陳虻都在忠于事實、忠于時代的堅守下,苦力尋找著如何更精細表現的途徑,在事實與新聞產品,在媒介組織和受眾之間,構建起高效的溝通渠道。
陳虻和他創辦一系列欄目的最大功效,就是打破了在他那個時代之前中國電視普遍存在的假大空新聞敘事風格,將官方立場轉換到觀眾的理性立場,讓電視鏡頭回歸到日常生活和現實的試驗場中。然而,陳虻又不滿足于通過鏡頭語言自說自話。其實,無論是建筑界,還是媒體界,抑或其他領域,工匠和大師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前者拘泥于純粹的技術,后者將其升華為帶有某種境界和美學的技藝。
比起后一代的柴靜,陳虻有他的局限性,他所倡導和踐行的新聞改革還只停留在媒介和社會交界的層面,不像柴靜已經可以脫離傳統媒介組織的拘囿,讓自己以及自己的行動變成更廣泛意義上的“自媒體”。然而,我們仍然要將陳虻定義為里程碑式的人物,因為陳虻帶領他的團隊,從演播室走到廣袤的社會場域,在鏡頭和事件之間假設了一個雙向溝通的信道。
“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記為什么出發”,強調的是不忘初心。新聞人都是穹頂之下掌握著強大話語權力的無冕之王。既然穹頂之下是朗朗乾坤,就必有陽光和陰影同在,但任何新聞人都要有一種“趨光性”——向著真相、事實、真理、公平、正義……進發,與這個社會同步,向著更好、更健康的方向前行,見證“最壞的時代”如何向“最好的時代”演變??v使某一天這個世界不復存在,新聞作為一種社會本體也會繼續存在著,起碼,仍然在檢視、記錄這個世界究竟如何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