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爹娘

江岸

可能是爹的瞎話說多了，娘總是不相信爹的話。清早，剛睜開眼睛，爹就對娘說，小三子親了俺。娘根本不相信。孩子長大了，和爹娘有了天大的隔閡，不嫌棄爹娘就不錯了，還會親你的老臉？

娘狐疑地問，你又夢見小三子了？老東西，又說瞎話。

爹急赤白臉地說，誰說瞎話誰是地上爬的。

爹娘疼愛斷腸兒。小三子兄弟三人，小三子最小。小時候，小三子經常鉆在爹娘的懷里，摟著爹娘的脖子，小雞叼米似的在爹娘臉上啄。小三子長大以后，再也沒有親過二老了。

自從小三子離開家鄉，娘總做小三子親她的夢，到底做過多少次，她自己都記不清。爹夢見這樣的場面比娘少得多。有時候，娘都夢見小三子好幾次了，爹還一次沒夢見呢，爹就編瞎話給娘聽。娘每次聽了都直撇嘴。

娘撇著嘴說，你是少見多怪，俺早被小三子親膩了。

爹沒好氣地說，誰和你比做夢了？俺是說前天進城，小三子親俺了。

娘瞪大了眼睛，嚷道，真的？你昨天回來時，咋不說？

你讓俺說了嗎？俺一進家門，你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小三子瘦了嗎？小三子胖了嗎？小三子白了嗎？小三子黑了嗎？俺嗓子干得冒煙，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你都不問問俺，渴不渴，餓不餓，累不累？

老東西，你現在不渴不餓又不累，快給俺說說，小三子咋就親了你？

小三子大學畢業以后，沒有找到接收單位，在城市流浪。小三子吃什么？小三子穿什么？小三子住在哪里？這一切，都是擰在爹娘心頭的死結。

娘織了毛衣毛褲，爹賣了1000斤稻谷。爹背著包袱，揣著錢，進城去看小三子。見到爹的一剎那，小三子歡叫著跑過來，抱了抱爹。

老東西，小三子不是沒親你嗎？娘斜了爹一眼。

你能不能別插嘴，讓俺把話說完？爹瞪了娘一眼。

爹在城里小三子租賃的房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小三子送爹回家，臨出門時，小三子突然抱住爹的腦袋，在爹的腮幫上叭地親了一口。爹猝不及防，愣了，小三子也愣了。小三子松開爹的腦袋，愣愣地看爹。看著看著，小三子的眼淚流出來了，越流越歡，像家鄉門前潺潺的小溪。小三子流著淚，緩緩捧起爹的臉，在左臉上親了親，又在右臉上親了親。最后，小三子緊緊抱著爹，放聲大哭起來。

小三子的淚滴進了俺嘴里，爹咂咂嘴，回味著說，咸津津的。

娘的淚水像門前的小溪汛期來臨，嘩地流了出來。娘哽咽著，喃喃地念叨，小三子，俺可憐的小三子……

不到半天時間，老朱家的小三子親他爹老臉的故事就傳遍了整個村莊。老朱家一家三口成了村里人的笑柄。人們說著笑著，笑歪了嘴，笑痛了肚皮。

自古以來，都是大人和不懂事的孩子互相親親，何曾見過黃泥灣哪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親爹親娘的？這個小三子，沒羞沒臊的，你去找個姑娘親呀，你爹的老臉糙得像樹皮，親著有啥意思？還有小三子的爹，也越活越沒出息了，這種事兒還拿回來說。

秋去冬來，小三子回家過年。春節那幾天，日光飛逝，小三子很快又要離家。小三子臨走時，爹娘把他送到村口。鄰居簇擁著他的爹娘，一起為他送行。人們都想瞧瞧小三子親爹親娘的西洋景兒。可是，小三子揮手再見了，放開腳步走了，也沒有親親爹娘。

突然，人群里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三子兄弟，不親親你爹你娘再走？

小三子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

爹鄭重地說，是呢，你娘等了這么多天呢。

小三子臉紅了，笑了一下，扔掉行李，大步流星地向爹娘奔來。他彎下高大的身軀，半跪在娘的面前，抱著娘佝僂的腰身……

圍觀的人們早就預備了響亮充足的笑聲，可是，沒有一個人笑出來。幾個大嬸摸出皺巴巴的手帕，擦著眼角涌出的淚花。

胡曉宇摘自《親吻爹娘》

（光明日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