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們不哭

賈文楨

“哇哇……”我放聲大哭，誰讓媽媽抱著我親個不停，嗚嗚，我的小臉兒一定都腫了。

昨天呀，媽媽興奮得不得了，你問我她興奮什么，我也不太知道啊……用媽媽的話說就是：“你看啊，我這寶貝長得多秀氣，一瞅就是孝心孩子，現在我們娘倆兒一起過母親節，等到孩子長大了，就是她給我過節啰。”于是呢，大好日子又大好心情的媽媽怎么會忘了逢人就炫耀一下她的寶貝——我呢？當然，炫耀的結果就是害得人家只好一個勁兒的夸我，什么這孩子多么多么可愛或者將來會多么多么有出息等等。呀呀，所有能遇到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姨姨都未能免遭媽媽荼毒，我都偷偷替她不好意思。本想到今天不用像昨天那么累，可是，顯然媽媽的興奮勁頭并沒有過去，嗚哇。

“寶貝，將來長大要做棟梁啊。”

“我的寶貝最聰明了。”

“不過啊，聰明也要努力才行啊。”

“哇哇……”媽媽，好……好大壓力，敢這么欺負我，我哭給你看，哼哼。

“寶貝別哭，再哭媽媽會心疼的，笑一個，笑一個哦，來，看看這個多好玩？”

手鼓叮當作響，順著那輕輕晃動的手臂，我轉過頭去，媽媽美麗的臉龐放大在我的眼前，嗯，我的媽媽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媽媽，也是世界上最最愛孩子的媽媽。

“咯咯咯……”算了，看在玩具的面子上，這次我就放你一馬。

“這就對了，寶貝，笑起來多可愛啊。來，媽媽親一個。”

嗚嗚，還親。

時鐘又開始打點，稍稍打個小呵欠，我眼皮有些打架，現在下午兩點了吧，我困了，要睡覺，媽媽別來搗亂哦。

媽媽好像知道我困了似的，用手小心地拍著我，那種溫暖柔和的感覺舒服極了，不一會兒我就睡了起來。迷糊之間，聽見媽媽哼著曲子，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就在我完全幸福地陷入沉睡中時，突然好大聲響，感覺所有一切都開始顫，媽媽也在顫，整個世界各種呼喊聲一片，就算媽媽小心地抱著我，我也覺得天旋地轉，然而，不久一切就平靜了下來，四周好安靜，我能清楚地聽見媽媽的心跳聲，砰砰，砰砰……我悄悄睜開眼睛，發現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好恐怖。

媽媽，這兒好可怕，我都不哭了，很聽話了，我們不要在這里，好不好？我拼命擺出一個微笑POSE，拿小手指戳戳她，催她快些離開。

“寶貝乖，寶貝不怕，有媽媽在。”媽媽的聲音怪怪的，有些嘶啞，還有些……媽媽……是在害怕么？她緊緊地抱著我，緊到有一些痛；她一直重復著同樣的話語，邊說邊慌亂地拍著我。這到底是什么狀況？看來媽媽暫時是不想離開這個黑漆漆的地方了，我還是睡覺好了，睡著了就不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好餓啊，媽媽。我不舒服地開始哭鬧踢打，企圖引起媽媽的注意，不一會兒，果然聽見媽媽說：“寶貝，不哭，不哭啊，要堅強，要堅強地活下去。”

“媽媽……給你講故事。

天上……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叫做……天堂。

那里住著許多……許多美麗的天使，她們有著白色的光輝……那里，還有鮮花，有布袋熊，有……寶貝覺得好的東西那里都有。

天堂是個很美好的地方……”

媽媽似乎很向往那個天堂呢，搞不好會丟下我跑去那里。雖然天堂的故事有些吸引我，但是我注意到媽媽始終沒有如往常一樣抱起我拍拍我，雙腿和大部分身體都離我有些距離，只有手在我頭部旁邊。

媽媽一邊講故事一邊用那雙手慢慢地幫我整理被子，最后還將她的手機塞進我的被子里，然后用手撐了撐被子，使被子平整些以免手機硌到我。

“媽媽就要去那里了，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看著你慢慢長大……”看吧，我猜對了吧，媽媽果然是很想去天堂，可憐我剛剛還想著要不要原諒她不來抱著我呢。

“寶……媽……媽……你……”

什么什么，我沒聽清啊，媽媽。你怎么不說話了，怎么不理我了，我要哭給你看了哦。

啪嗒，一滴暖暖的東西落在了我臉上。是水么？可是，有下雨么？

媽媽，媽媽，下雨了，我們快走吧。

陣陣尖銳的哭喊從廢墟中傳出，但是卻沒能到達最外面，聽起來似乎暗示著什么。但是究竟暗示什么，我也并不明白，我只是很想哭，但又不明白為什么想哭。也許是因為媽媽不理我吧。

費力地哭喊了許久，沒見有聲音回復，媽媽的手也沒來拍拍我，于是又累又餓的我漸漸昏睡了過去。

一陣嘈雜再次將我驚醒，我幾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好餓好餓啊，外面發生什么了？腳步聲走近夾雜著話語聲。

“已經死亡了……”仿佛有人在搖頭。

“被垮塌下來的房子壓死的，身體都被壓得變形了。”

“真慘。”嘆息聲接連不斷。

“不過，剛才的尸體姿勢可是夠詭異的。”

“嗯，雙膝跪著，整個上身向前匍匐著，雙手扶著地支撐著身體，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禮，像是……”

談話聲漸漸遠離，看來不是來接我的……正當我昏沉沉又要睡過去時，腳步聲又回來了，急匆匆的，有些喘息聲，像是直沖我和媽媽跑了過來。

不一會兒，一雙手伸了進來，一陣亂抓，就將我拽了出去。

“有人，有個孩子，還活著。”那雙手的主人激動地喊著。震死人了，而且，好大力，嗚嗚，不要，我要和媽媽在這里！很想哭喊很想掙扎，但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所以當一塊布蓋上我的眼睛不久，我就睡了過去。

又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覺得手腳力氣都很充足，就動了起來，很快很多的白衣的美麗阿姨聚了過來，這是，天使吧？媽媽說過天使是白色的、美麗的。天使的眼睛都紅紅的，咦，原來天使都很愛哭。我看見媽媽的手機在天使們的手中傳來傳去，啊，一定是媽媽要天使們好好照顧我。

媽媽在手機上說了什么？誰來告訴我一下？我盡全力地扭動腦袋追隨著手機，直到傳到一個扎著馬尾的天使的手上，我才聽見她，泣不成聲地讀著幾個字：“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每個天使都顫抖著抽咽著，其中一個哽咽地對我說：“寶寶，別怕，你的媽媽去天堂了，我們來照顧你。”

就說么，媽媽真是過分，竟然真的去了天堂。天堂就那么好么？天堂再好可是那里沒有我啊。

外面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媽媽，你也在天堂想我么？后悔了吧？哼哼。算了，不和你計較。媽媽，不哭。

還有，天使們還真是愛哭，媽媽從來不知道吧，一定要告訴媽媽。天使們也不要哭了吧，我努力地向她們展示我迷人的笑容，看著她們破涕為笑。

“嗯，對，我們不哭，好堅強的孩子。”

漸漸的，夜晚來臨了，雨也奇跡地停了。我的媽媽為了討好我，派來月亮對我微笑，星星沖我拋媚眼，還掛了我最喜歡的七彩霓虹來哄我。好了好了，我早就不生氣了，可是你什么時候回來呢，媽媽。

“媽媽！”

在醫院里，一聲清脆的媽媽傳了開去，融入夜空。

這幾天還是沒見到媽媽，午睡還被天使抱出房間去。今天，一出去，就聽見朗誦聲，“淚水照亮不了我們前進的路……”每人臉上的表情都那么嚴肅悲傷。

汽車的長鳴，仿佛千萬人的慟哭，撕碎了每一個人的心。天使們的表情也一個個泫然欲泣，強大的悲哀感染得我小小的身體都在戰栗，幾乎本能的要大聲啼哭起來，不知為什么，我在長鳴中想到了媽媽，還有媽媽的聲音“寶貝，不哭”，媽媽的笑容，在眼前飄浮。

“媽媽！”

嬰兒的笑聲在醫院里響起，穿透了鳴笛，讓護士們緊繃的臉孔緩和了，流瀉出溫柔的氣息。三分鐘的默哀過去，笛聲止息，陽光帶著和風一起進來，照耀著每個汶川人的臉，全國的心聲在圍繞這里回響：“媽媽，我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