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秘密日記

橙子

那本日記，深藍色的粗布封面，一直放在衣柜頂上的儲物箱里。她看過這本日記，記錄了他大學時和一位女生歷經4年、卻無疾而終的戀情。

準備結婚時，兩人一起布置新房。看到日記本被他細心地放到儲物箱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這個還留著嗎？”他說：“留不留無所謂，都是過去的事情，我早忘了。”他嘴上這么說，可并沒有把日記本從儲物箱里拿出來。她沒說話，心想：既然忘了，干嗎還要留著？

從此，這本日記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婚后生活安穩，他是個好男人，工作出色，對她呵護有加，對女兒更是百般疼愛。只是她心里偶爾會掠過一絲陰影：這么多年，他還會想他的前女友嗎？他反復聽的音樂、鐘愛的某個顏色，是不是都是她喜歡的？

兩個人鬧別扭，她一生氣，就趕他去書房睡覺。他去了書房，她又不忍，悄悄爬起來去看他。有一次，透過虛掩著的門，她看見他正在燈下翻看那本日記。她如遭雷擊，退回房中哭了一整夜——她寧愿他和自己吵一架，也不愿他去那本日記中尋找安慰。

第二天，她起床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早餐——她愛吃的雞蛋餅、現磨的豆漿。看見她紅腫的雙眼，他湊過來說：“別生氣了，是我不好。”她什么也沒說，也沒問。

那本日記，成了他和她之間唯一不能擺到桌面上來談的話題。

她36歲那年，75歲的父親被檢查出患了癌癥，已到晚期。父親住院期間，母親在病房里陪伴，坐在床邊，手伸進棉被里握住父親的手。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握、凝望，有一種淡淡的凄涼和溫情。

一天，母親走進病房，拿著一個已經褪色的紅色緞面筆記本。母親笑著，帶著幾分戲謔，把筆記本在父親面前晃了晃：“你看這是什么？”沒等父親開口，母親就打開筆記本念了起來：“金溝佳人送秋波，含情脈脈思悠悠，最是難忘送別時，故作洗衣待輕舟……”

50多年前，從醫學院畢業的父親經常下鄉給農民治病。在一個叫金溝的村子里，他借住在一個農民家里，和這家美麗淳樸的女兒互生情愫，卻誰也沒有說破。女孩把自己的愛意，都寄托在為父親煮的每一頓飯菜、洗的每一件衣服里。父親只會悄悄寫情詩，寫滿了一個紅色緞面筆記本。后來，父親要離開這個村子，女孩心有不舍，知道父親是乘船離開后，便將家里的衣服裝滿了一竹籃，拿到河邊去慢慢洗，等著父親的船經過……父親的那首詩，就是寫的那件事。

那天午后，父親、母親還有她，圍著那本詩集聊天。父親一邊看一邊感嘆，滿面春風。她說：“爸，想不到你還有這么浪漫的經歷！”母親笑了：“可不，你爸年輕時可招小姑娘喜歡了。”父親也笑：“都多少年了，那會兒多年輕啊。你從哪翻出這本子的？”母親頑皮地撇撇嘴：“哼哼，我都給你留著呢。”父親說：“留著干嗎，這會兒和我算賬啊？”

老兩口笑了起來，病房里呈現出難得的歡快氣氛。

父親睡著后，她問母親：“你留著這個，心里不難過啊？”母親說：“人一輩子有這么一份喜歡不容易，我就想幫他留著這份記憶，你看你爸剛才多高興。”

不久，父親去世了。在為父親辦理后事的過程中，丈夫一直陪在她身邊，扶著她的胳膊，似乎只要她稍有些脆弱，他就能搭上一把力。捧著骨灰盒，她哭得不能自持。丈夫抱緊她，疼惜地說：“我會像爸爸一樣好好疼你的。”

那一刻，他們在彼此的體溫和呼吸里，感受到了深厚溫暖的感情。

她終于理解了母親——愛到深處，是愛他所愛，喜他所喜，愿意為他保留住一段關于愛情的美好記憶，盡管那記憶里，沒有母親。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父親最終留在母親身邊，和母親生兒育女、共度漫長人生——沒有什么比相守和共度更有分量。

丈夫的那本日記，其實她從沒有細看過。現在，她想仔細看看，丈夫在青春年華的時光愛了怎樣一個女孩子……

日記里，滿是純潔真摯的少年情懷。比如，他曾在晚上去女孩家的樓下，只是仰頭看看她家窗戶透出來的燈光就很滿足，然后悄然離去；比如，他倆吵架，女孩一生氣，咬了他的胳膊，他晚上洗澡時看見那個圓形的淡紅色咬痕，心里竟然泛起了模糊的甜蜜……

她邊看邊笑，不禁感嘆：這份美好，她不曾擁有過，但是她為他慶幸，因為他曾擁有過，而他是她的愛人。她心里的那個結，就這么化了。

第二天，她買了一只精美的織錦緞盒子——他要過生日了，她想把這個盒子送給他。她對他說：“把那本日記放在這個盒子里吧。”

她想象著，很多年以后，一個花香浮動的黃昏，頭發花白的他戴著老花鏡，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翻看著這本年輕時的日記。他會在暮色里，微笑起來吧？那一瞬間，該有多美好！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