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為衣之奴

葉子

莎士比亞說：衣服常常顯示人品。中國舊士子出而問世，必須具備四個條件：一團和氣，兩句歪詩，三斤黃酒，四季衣裳。可見在世人眼里，衣裳的重要性。商廈里從早到晚人頭攢動，看女人們的淘衣熱情，就仿佛她們是從上一季裸奔過來的。

陽光晴好的午后，邀約三兩女友，徜徉商廈，在花團錦簇間披荊斬棘，既娛樂又健身，那真真是極好的。敗家娘們兒扎成堆，比試穿戴，牙尖嘴利地挑剔還價。遇到鐘愛的衣裙，但不合穿的，如同不能跟心上人牽手，懊喪之余，一腔憤懣。偶有斬獲時，顧盼鏡中麗人，疑似青春回光返照，忍不住喝問鏡子：這世上究竟誰最美麗？心中喜悅，如六月的蒲公英，自心底盈盈向風中吐蕊。

女人淘衣，永遠超出預算且充滿歡樂。

我一女友說，她畢生心愿，就是進了商場，不用摳摳索索小家子氣地試穿衣服、十塊八毛地砍價，只要報上自己的尺碼，用蘭花指點著貨架，用鼻孔指揮售貨員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包起來。可惜，夙愿難嘗。

一場血拼中，女友A相中了一條名牌裙子，價格是她兩個半月的薪水。女友花空了私房錢，還借了外債。回家報賬，擔心老公像《唐伯虎點秋香》里那個師爺一樣噴血不止，打掃起來麻煩，她果斷抹去一個零。女友B，天生一副人憎鬼厭的排骨仙身段，自十八歲起，只穿S碼的衣服。如今人到中年，依舊嚴防死守，過著數米粒進食的非人生活。她時常提醒我們：S碼說明體態玲瓏曼妙，M碼還算差強人意，L碼是爛身材，XL碼是稀爛身材，放縱自己成一攤爛泥，又何必做女人呢。

淘衣之快感，是貨比三家后淘買到便宜貨。其過程之煎熬，好比老獵人熬鷹，拼的是體力和耐力。

商場的暖氣是按穿短袖給的，剛換裝的女客們，沒逛多久，就熱得面孔潮紅，背上微汗。女友A腳蹬十厘米高跟鞋，一路走，一路呻吟，叫喚腰痛腳疼。女友B走著走著，突然腳步發飄，臉色煞白，手里拎著兩個紙袋，順著墻根緩緩軟下去。我急忙攙她到僻靜處，找地兒坐下，揉胸拍背，忙活半天，女友才緩過勁來。一番淘衣鏖戰，瘦了錢包，耗了體力，但收獲一件可心的衣服，能掃除晦暗，點亮心情，哄著女人往前奔日子，相比其他消費，還是很經濟的。

征戰商場多年，敗家娘們兒頗有心得。常進名店，能提高品位，順便勵志。買衣講究的是多試少買，色彩中庸，款式“普羅”，寧愿人懷疑衣服的數量，也不叫人質疑你的品位。牢記不趕新潮，是普通女人的著衣基本款。荷包不鼓，還想衣著光鮮的，不妨效法《蝸居》里的海萍和海藻，倆姐妹或閨蜜每周交換一次衣服，保證衣服花樣翻新，還低碳環保。

讓人郁悶的是，衣櫥里衣服越擺越多，卻依舊覺得沒衣服穿。每次采買歸來，清剿衣柜時，總會發現幾件上一季血拼回來的存貨：沒拆包裝的新衣新鞋，一包包，一件件，嫣紅姹紫，靜靜隱匿在幽暗角落里，像盛裝美人兒，寂寞地為出鏡候場。揀一件試穿，攬鏡，轉身，回眸，卻怎么也找不到感覺。一如盼望了太久的東西，終于等到了，卻已經不是當初想要的那個樣子，不由吁一口長氣：惆悵舊歡如夢。

女人留戀一件衣服，如同沉醉在綺夢里，不愿醒來。只因這愛戀，一直停留在審美當中，是高遠的云上風景，證明女人的心依然柔軟，對生活仍有渴望。

女人愛華服，自三歲到八十歲。掐算起來，日子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