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幺武
當代著名教育理論家和教育實踐家林礪儒(1889—1977),廣東省信宜縣人,早年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廣東高州高郡中學堂,隨后順利通過考試,赴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學堂公費留學。他潛心研究師范教育,堅定了獻身國家教育事業的遠大志向。學成歸國后,于1919年4月開始任教于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師范大學的前身),主要講授《教育學》、《倫理學》等課程。不久,爆發了“五四”學生愛國運動。他大力支持學生的愛國運動,積極舉辦平民夜校和識字班,提高學生的文化素養,激發青年的愛國熱情。積貧積弱的國家讓他深深意識到:培養學生進步的人格非常重要,只有為社會造就更多的“大丈夫”或有血性的青年,才能拯救危難的中國,建設一個新的社會。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由此發端,并隨著教育實踐的豐富而不斷深化和發展。林礪儒一生從事教育活動,他閱歷豐富,追求進步,勇于探索,堅持真理,堅信教育的力量可以改變社會面貌,被譽稱為“服務最有恒心的教育家”,對我國人民教育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一、抗戰時期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
抗戰時期特殊的時代背景,促進了林礪儒全人格教育思想的成熟和深化。
1937—1941年,林礪儒擔任廣東省立文理學院(華南師范大學的前身)院長。林礪儒在廣東省立文理學院期間,正逢抗日戰爭爆發,學校五次搬遷,校名四次變更,辦學環境艱苦卓絕。但在林礪儒的堅強領導下,學院教職員工精誠團結,公而忘私,員生大部分隨校搬遷,大批圖書儀器完好無損,為日后學校發展壯大奠定了堅實基礎。1941年林礪儒辭去了廣東省立文理學院院長職務,1942年起直至抗戰結束,他擔任廣西桂林師范學院教務長。期間,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既在理論上得到了深化,也在實踐上得以全面展開。
抗戰時期,大敵當前,山河破碎,社會動蕩不安,不少國民面對艱難時世,人心惶惶。有些人消極、消沉,迷失在亡國論的悲觀氣氛之中。更有些人喪失民族氣節,人格缺失、分裂,做出有損國家、民族的事情,這些深深地刺痛了林礪儒。更讓他氣憤的是,當時的教育當局通過加強對學校的特務滲透和思想控制,對青年學生實施封建的、法西斯主義的訓練,嚴重阻礙了學生健全人格的養成,不利于培養有民族氣節的“大丈夫”。而在淪陷區,日本帝國主義出于加強其殖民統治的目的,加緊對文化教育的控制,建立起了獨特的殖民教育體系。通過由日本人擔任核心領導,直接控制教育行政,建立起一體化的教育行政管理系統。他們推行所謂“新學制”,強調精神教育,其實就是精神奴化教育,目的是培養奴才,為日本反動統治效力。同時,他們強化技能訓練,減少教學時間,局限于為解決其殖民統治進行侵略戰爭面臨的勞力不足問題而培養大批可供役使的勞動力。“偽滿”教育殖民化特點極其強烈、濃厚,與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更是反其道而行之。
全人格教育,這是林礪儒整個教育思想體系的核心內容。什么是全人格教育思想?林礪儒指出:“一個完整的人格,必定包含動物的、人類的、公民的、職業的四種資格。”[1]在他看來,這四種資格集中地體現了在教育發展中一個人所應有的生理和心理特征,只有具備健全的生理和心理,具備完整的人格,人的發展才能健康自由,才能對國家和民族有所作為。那些人之所以喪失民族氣節,成為效命于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漢奸,做出有損國家、民族的事情,就與他們的人格缺失、分裂直接相關。
在林礪儒看來,人格滲透和體現在現實生活中,必須把人格和生活聯系起來,把生活看作目的,在艱苦但積極向上、健康富有活力的生活中,青少年的人格才能得到磨練和積極健康的發展。“生活是全人格的活動。談生活就聯想到物質的衣食住行,談人格便聯想到道學式的規行矩步,這都是誤會。我們人類天生有一副活動能力,時時要向外擴張,與周圍發生關系,人格的活力擴張所及之周圍,就是生活范圍。”[2]林礪儒非常重視環境與人格活力的關系,認為一旦環境與人格活力發生關系,青少年的興趣便提起來了,這樣,人格活力便要擴張,從而人便能健康成長。這是培養學生能力素質和全面發展的一種重要外在因素。為進一步闡釋這種關系,林礪儒進行了更為具體的說明:“科學的陶冶不是要養成科學家或準備做農工,乃是要引導人格的活力往科學方面去”[2],“一株樹要它十分發育,就要讓它的根四面八方蔓延。若堵住幾向,單讓一向給它伸張,就不能完全發育。”[2]“教育是人格的成長,學校里教學生學習的是他們人格往后成長的資本,要能生息,要將來能應用到各方面應付自然,應付社會,才算是真為他們所有。”[3]
潘光旦曾說:“近代以來所謂新教育,有許多對不起青年與國家的地方,總括起來說就是,教育沒能使受教育的人做一個‘人、做一個‘士。中國教育沒能跳出三個范圍:一是平民教育或義務教育,目的只在普及,而所普及的不過是識幾個字,教大眾會看簡單的宣傳文字;二是職業教育或技能教育,目的顯而易見只是教人學些吃飯本領;三是所謂人才教育,充其量只不過是培養一些專家或者文官。這三種教育和做人之道都‘離得很遠”[4]。
抗戰時期,雖然存在許多干擾人格教育的因素和不利狀況,但是,卻也出現了一線希望,那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群眾抗日的偉大實踐,以及實踐中所展現的共產黨人的人格魅力,這極大地鼓舞了林礪儒,促成了他全人格教育思想的成熟和發展。林礪儒在回顧解放前自己的經歷時曾說:“我在舊中國雖從事教育三十年,但從不越校門一步,兢兢自保,盡力避免與惡勢力接觸,更談不上斗爭。今天回憶起來,只能說幸不墮落罷了。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態度,在今天看來是不足為訓的。我在北京師大附中服務時,發覺我們對學生的期望與家長的期望大相徑庭。于是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要實現教育理想,須率其子弟,攻其父兄。然而如何可能?我得不到答案。我只能說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便是我當年埋頭做教育工作的心事。換言之,是一種游戲人間,曳尾涂中的消極心情。所異乎同時代的‘教育家者,是既知其不可,并不敢復言‘教育救國以自欺欺人耳。我這樣的消極心情,直到抗日戰爭開始,得讀《新華日報》,知道了一些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抗日的大好形勢,才看出中國人民的光明前途。我的心情才大有轉變,才敢相信教育工作有可能生效。”[5]
正是共產黨人偉大的抗戰實踐,讓林礪儒看到了國家和民族的希望,也進一步明確了推行全人格教育的意義。他公開發表文章,強調“教育培養進步的人格,為社會革命服務”。1942年5月,他在桂林《文化雜志》上發表《精神剃須論》一文,諷刺和反對那種對青年實施的法西斯式的訓練、控制,主張實行民主教育。1943年,他發表著名文章《八·二七路線》,突出強調教育要為國家、為社會培養“大丈夫”,培養求真理、明是非的人才,絕對不能培養“鄉愿”即那種貌似謹厚而實與流俗合污的奴才,甚至道德敗壞者。“現在抗戰建國,教育當然要培植大丈夫,而決不要奴才”[6]。
尤為可貴的是,盡管抗戰時期環境惡劣,林礪儒仍積極地將全人格教育思想付諸實踐。
他注重尊重學生意愿,聘請進步教授為學生講學,豐富學生的知識面,幫助學生關注和認識社會。在廣東省立文理學院,為了適應抗戰形勢的需要,他曾聘請張栗原講新哲學,即馬列主義基礎知識,聘請郭大力講經濟學、現代經濟學史等,還聘請進步學者鄒韜奮、錢俊瑞、楊東純、李平心等給學生作形勢報告。在桂林師范學院,他還頂住壓力,聘請了穆木天、譚丕模、林仲達、張畢來、歐陽予倩、陳翰笙等進步教授到學院任教、作報告。不只是文科生,就連理科生也來選修、旁聽這些課程和形勢報告。
他鼓勵學生理論聯系實際,積極參與社會實踐,參與抗日救亡運動。1938年寒假,他組織學校師生下鄉,積極宣傳抗日救國,宣傳兵役法,幫助出征抗日軍人家屬割稻,在推進抗日運動的同時,也鍛煉了學生的人格和品質。在他的鼓勵下,學生們此后每年都下鄉開展抗日宣傳活動。在學校里,他鼓勵學生組織各種社團開展學術活動,研究各種專業問題,也探討抗戰的途徑和辦法。
他也特別看重為人師表,要求教師自身人格健全,給學生以人格示范,這對培養學生的健全人格影響重大。抗戰期間,學校幾經遷徙,辦學條件極為艱苦,林礪儒不畏艱辛,始終和師生在一起,與之同吃同住,在與反動勢力作斗爭、積極服務抗戰,堅持在教學科研等方面身先士卒,深受廣大師生愛戴,給學生健全人格的養成增添了一支無形的力量。
二、林礪儒全人格教育思想對當今教育的啟示
反思當今教育實踐中存在的偏差,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對于在新時期真正實現把青少年學生培養成為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和接班人的教育目標,具有重大啟示。
首先,繼承和發展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有利于糾正當今德育實踐中的偏差。
對于青少年學生人格形成和發展,德育有其特殊地位和作用。長期以來,我們對德育不可謂不重視,可是對照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不難發現,現行德育實踐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片面性,即片面地強調理想信念教育、愛國主義教育,以為抓住了這個核心和重點,德育目標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實現了。在德育方法上,也多理論宣講、灌輸,少實踐鍛煉養成;多注重書本知識傳授,少注重好的外在環境的影響和烘托。在各種復雜的社會因素的影響下,學生能理解和消化的“德”,變成了一個與他本人不相干的外在的東西,甚至變相成為了某些人獲取功利的工具和手段。結果,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卻培養出了不少空頭政治理論家、說大話的高手、對理想信念既不真正明確也不堅定且人格、道德水準實際較低的投機家。可見,理想信念教育、愛國主義教育為主體的傳統德育,并不能代替全人格教育,應該把這些傳統德育與全人格教育結合起來,在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點點滴滴中,滲透和體現人格教育的精髓,讓青少年獲得一個完整的人格,獲得作為物質的人、社會的人、國家的公民、職業的人應該具備的做人資格、做人底線。在大的方面具有正確的理想信仰,在小的方面具有良好的人格和操守。即使在理想信仰方面尚未達到一定的水準,但在小的方面,在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依舊具有良好的人格和操守,不失去做人的資格和底線。因此,我們的教育,不僅僅要使青少年學生在德智體美方面全面發展,就“德”本身而言,也需要全面發展。德的全面發展,是新時期德育與全人格教育結合的新形態,是德育發展的必由之路。
其次,繼承和發展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有利于改變當今教育實踐中德育的弱勢地位。
我們今天的德育教育,盡管在國家教育發展戰略中處于重要乃至首要的地位,但是,與專業知識、專業技能的訓練和培養被突出相比,德育仍然處于相對的弱勢,“成才”與“成人”的受重視程度處于本末倒置地位,“做人”方面的教育和受重視程度明顯不夠。無論對學校考核還是學校對學生的考核,均是以專業知識考核為導向,考大學也只看分數不看人格、人品,單位用人也是注重專業知識和技能,提拔干部也是如此,人品、全人格幾乎不是選拔干部所考慮的關鍵要素。德和全人格教育,應是人的教育之根本。依循林礪儒的全人格教育思想,教育不能過于畸重傳授知識、培養能力,培養出來一些只會應試卻在人格方面有缺失的學生。應該把教人做人擺在首位,教人做一個人格完善的人,做一個會與人友好相處的人,一個對人民、對社會有用的健全的人,一個完整的、全面發展的人。
參考文獻:
[1]林礪儒.附屬師范學校之使命及其與師范本部之聯絡[J].教育叢刊. 1930(1).
[2]林礪儒.我的中等教育見解[J].教育叢刊. 1922(5) .
[3]林礪儒.教育與耍狗熊[N].晨報,1931-01-06.
[4]潘光旦.政學罪言[M].上海:上海觀察社,1948.
[5]林穎夫.教育家林礪儒[M]//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廣東省廣州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廣州文史資料(第21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0.
[6]北京師范大學.林礪儒教育文選[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158.
(作者單位: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