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灑脫一夏

陳勁松

行外的人羨慕我們老師：有長長的寒暑假啊。

殊不知，與人家上班的朝九晚五相比，我們老師是起早摸黑。冬天的清晨，出門伸手不見五指；夏天走進校園，總是與第一縷曙光相擁；晚自修放學(xué)后，得去看看學(xué)生宿舍，回到家已是十一點鐘了。

我們的假期，是平時延時超負荷工作而騰出來的。因此，每年一個多月的暑假，我都用心地享受。

孝老

有二事不可等：一曰行善，一曰孝老。帶老人到外面去轉(zhuǎn)轉(zhuǎn)，一直是我與妻子的心愿。母親行動不便，岳母嚴重暈車，所以，有幾次假期，我們只能伴著父親、岳父啟程，雖然不無遺憾，但也很難期求十全十美。

年逾古稀的父親，攀上北京居庸關(guān)長城，清風(fēng)驕陽下，他臉上的皺紋燦爛得滿富孩童般的天真。在西安兵馬俑參觀，岳父對始皇陵墓建造者之高超技藝驚嘆不已。我還買了一本又厚又大的兵馬俑圖冊給岳父帶回家。品著天津狗不理包子嗞嗞的湯汁，兩位老人由衷地夸贊：“味道淳香粘嘴。”游長沙岳麓書院，登武漢黃鶴樓，許多景點60-70歲之人半價，70歲以上長者免費。老人家走進景點之時，精神爽朗，很是自豪。走進鄭州商代遺址公園，那兒簡直是歌聲的海洋，全飄逸著老人們的自由與忘情。父親與岳父起初是圍觀靜聽，繼而是雙唇微微張合，最后是融入了唱歌的大潮。都是他們那個年代的老歌，顯然是撥動了他們的心弦。

回到家里，父親、岳父在街頭巷尾眉飛色舞地講出游見聞，說乘飛機的騰空鉆云，坐高鐵好像飛龍暢游，描述各種景點奇觀，鄰里的老人們伸長耳朵注意地聽著，滿臉的欣羨之情。

投入故鄉(xiāng)的懷抱

2014年2月我接受了一項任務(wù)：編寫村史。平時上班離家鄉(xiāng)300多公里，只好在長假時回去采訪，收集材料。當(dāng)年8月份，我分別到各自然村拍照，找父老鄉(xiāng)親座談。穿越時空，在歷史的長河中溯源探尋，處處能淘洗出珍珠寶貝。

族譜詳盡記載：600多年前，村里祖輩，從河南輾轉(zhuǎn)江西，又徙福建，再遷廣東才定居現(xiàn)址。是因工、商、農(nóng)、兵、學(xué)，亦或自然災(zāi)害？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還真有現(xiàn)實版的注腳。

大榕樹下的神仙井，以她的清甜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兒女。如今，井欄架上蓋起了一塊厚重的水泥板。從家庭搖水井的出現(xiàn)，到眼下鄉(xiāng)村用上了自來水，家鄉(xiāng)變遷之大，真是讓人感慨不已啊！

時代的步伐分分秒秒在邁進，多少事物只能成為當(dāng)年的印記。耕牛，無用力之地，淪落為菜牛了。城里的孩子只知道大米是從商店里來的，不必說插秧收禾沒見過，碾米機未謀面，說到礱、碓，那更是天方夜譚。

媛媛老阿婆，103歲的大壽星，還是一樣的任性。媛媛阿婆臉上的重重皺紋，寫滿跨世紀的滄海桑田。她耳特別背，眼睛還能看路，拄著拐杖，一步一移，蠻穩(wěn)重的。一大早，媛媛阿婆總愛坐在門檻上梳著稀疏的頭發(fā)。我回到村里，運足氣在她面前高喊：“媛媛阿婆，您好啊。”她還能回應(yīng)說出我的名字。

媛媛阿婆不愿離開她的老屋。她的兒孫把阿婆的床搬到新屋，她又神奇地將床分散轉(zhuǎn)移回老屋來。天熱季節(jié)，媛媛阿婆到新屋吃飯，回老屋睡。冬天，兒孫們只好把飯送到老屋來給她。

有一點困了么？請來聽兩首我們村里的客家山歌——

細妹俚

細妹俚，細丁丁，

帶把鎖匙三百斤。

家婆話我冇能干？

七歲當(dāng)家到如今。

月月紅

老妹梳頭梳得雄，

頭上戴了月月紅。

有人打我門前過，

人又標致花又紅。

我覺得踏實，收集整理了幾個民間傳說，幾十首山歌、童謠，數(shù)百條謎語、諺語，此乃搶救性的工作。有例為證，略舉一二。

順口溜：沒有的確卡，我就不上車；沒有的確涼，我就不上床。

【注釋：1970年代的確卡與的確良兩種布的新與貴，結(jié)婚時新娘一定要求男方購買。】

猜估：遠看一頭羊，近看一堵墻，日吃千斤草，肚俚冇條腸。（灶頭）

歷史太厚重，只是我才疏學(xué)淺，能力不足，錯漏肯定不少。編寫村史此等美事，是我樂意行動的，未索一分半毫報酬，且自負車費、電話費，還自帶小手信給鄉(xiāng)親作見面禮。今年暑假，這部書稿就要付梓了，有六萬多字。

愿家鄉(xiāng)人丁興旺，賢才輩出，千秋和睦，萬代繁榮。

充電

老師要傳道授業(yè)，底蘊得越來越厚實，那就閱讀吧。與書打交道，讓人一輩子受益匪淺。“書中自有千盅粟”，這話可做不同的理解：你請仔細地咬文嚼字，顆顆粒粒都是上下五千年的精華。讀書，可以說是在享受豐盛的文化大餐，在飽眼福、口福、耳福、腦福。

酷熱的暑假，書是我們家的綠葉。一書在手，上尋天文，中品人情，下明地理，此時此刻，兩耳是聞不到窗外鳴蟬的鼓噪的。溫習(xí)“孔孟”，我們知道什么叫做醇樸厚道；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們播下傲苦耐寒的基因；讀一讀教育敘事，我們與不同時空的同行產(chǎn)生心與心的交融……

我不排斥手機、網(wǎng)絡(luò)等新媒體閱讀，但在暑期這種閑暇、悠遠的時光中，生活節(jié)奏放慢，傳統(tǒng)的紙質(zhì)閱讀無疑更有味道。半部《論語》治天下，學(xué)會《瓊林》走天下，學(xué)會《增廣》會說話。在暑假，《論語》《幼學(xué)瓊林》《增廣賢文》等文化典籍既是消閑讀物，又可作為有益的智慧讀物。前兩部自不必說，《增廣賢文》只有三千多字，卻包羅萬象，禮儀道德、典章制度、風(fēng)物典故、天文地理，幾乎無所不含，但中心是講人生哲學(xué)，授人以處世之道。翻開《增廣》，瑯瑯上口、字字珠璣，生活真諦、處世良言隨處可見。摘錄數(shù)句，窺一斑以見全豹：“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有意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陰”……

詩書傳家遠，耕讀繼世長。雖然教書多年，但自小在農(nóng)村長大，農(nóng)事之艱辛，勞作之艱苦，我須臾也不會忘記。每年暑假回老家時，正是兄弟們最忙碌的時節(jié)。我?guī)退麄儼位ㄉ⒉逖怼⒎N紅薯。特別要帶上自己的孩子，到田頭上去淋漓地流幾身大汗，這時他們念起“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更有真切的體驗。即便是我們成人，施展手腳做體力活，舒坦的程度，遠遠勝于什么桑拿汗蒸。辛苦的勞作，無疑也是給身體的“充電”。

我也幫兄弟摘西瓜，扛到路邊車上。在家鄉(xiāng)往縣城的公路上，總看見去賣西瓜的人。多數(shù)西瓜是用拖拉機運輸，也有手推車拉的。農(nóng)村人有一種運瓜方式，是城里極少見的，我看了提心吊膽。男的前面開摩托車，女的坐后座，反手拉手推車，梯式的車架上放滿好幾籮筐的西瓜。他們?nèi)绱伺浜鲜且v究用心費力的。車速快了，拉車的人會不會后仰？特殊情況急剎車，整車瓜的慣性是否推動人往前甩？反握車把的手酸么？痛嗎？僵不？不論如何，社會進步，讓人省力了。以前挑著西瓜去賣，整個人水淋淋的，全是汗哪。我曾踏自行車，馱兩籮西瓜到一個省屬礦山去賣，20多公里的路程，一下車，雙腿直發(fā)抖。

到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門口兩溜擺的全是西瓜。瓜農(nóng)披戴著雨具，守在瓜堆旁邊。唉，暑假時節(jié)也是雨紛紛，瓜熟蒂落，在田地里，漚壞；運到市場來，天公不作美，冷清。也有赤日炎炎驕陽似火的出瓜年份，地心發(fā)白，樹葉冒煙，正是賣瓜的極佳時節(jié)。瓜農(nóng)渴得喉嚨冒煙，他們也愿挨。賣炭翁“心憂炭賤愿天寒”，瓜農(nóng)呢，心憂瓜賤愿火煎。

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天災(zāi)，還須防“人禍”。瓜田里，都有一個個竹架的稻草棚。白天忙了活，晚上，男人們就睡在棚里守夜。野外的蚊子，長腳，花身，一蟄就是一個大包子。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幾天勞作之后，不僅身體比之前更加健實，還能體會到“耕讀”生活的情趣。晚飯后，洗一個澡，坐在書桌前，翻翻書，隨筆寫寫勞動過程，泥土的芬芳，一直縈繞在身旁。站在田里鋤耕，坐在家里筆耕，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同理：一分力量一分收獲。

“斷電”

過幾天無電生活，享受返璞歸真的原生態(tài)清靜，一直是我在假期最大的樂趣之一。此事不難做到，暑假在寧靜的鄉(xiāng)村，不用電飯鍋、電磁爐，不開電視，電腦、手機關(guān)閉幾天即可。

這樣的生活還真的別有趣味。清澈的月光下，門坪上零散地放幾張凳子，邀請長輩，哄出孩子，仰望天河，指認牽牛、織女星，講牛郎織女的故事；搖著扇子，扇風(fēng)、趕蚊子，跟孩子們講我們小時候追跑著扇螢火蟲的執(zhí)著。

荷塘里飄來陣陣幽香，揉和著稀落的蛙鳴。時間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老人們最津津樂道的，依然是口耳相傳的“村民傳”。“村民傳”一個個形象鮮明獨特，足以與《水滸傳》108將媲美。誰家的曾祖父上私塾時曾被先生罰跪石子路，哪位老爺爺參加過抗美援朝，隔壁的老阿公取下一個酒埕般大的馬蜂窩，村里“女狀元”錦妃的故事……

充裕的暑期里，老師，你想做的事就請行動。充實，屬于我們。（作者單位：廣東東莞市大嶺山中學(xué)）

責(zé)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