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我們面對的是各種各樣的“物“——動物、植物、器物、景物等,由于它們的存在,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多種多樣的畫面鏡頭,但這些單一的畫面鏡頭,給予我們的只是物體的形體、相貌、狀態,也就是物象。不過這些物象一旦注入人們的主觀意識、情感因子,就會“活”起來,滲出別樣的意念、情致、氣氛,這就是意象了。高明的作者往往妙筆點擊矚意的物象,使之內化升華為意象,表達豐饒的內蘊,一展燦然的文采。
華夏文庫中有這樣一副楹聯: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望天上云卷云飛
此聯,顯然不是單純地摹寫物象、展覽風景,筆鋒所及只是兩種常見的自然之物——花朵、云彩。作者洞察到兩事物的動態變化,與復雜曲折的人生旅程相勾連,使物象升華為含有質感的意象,深情述說:人生在世,眼下的得志與失意,機緣的擁有與逝去,就像花朵的綻放與凋零,云彩的卷集與飛散一樣,是正常的,難免的,要正確面對,“不驚”“無意”,大可不必耿耿于懷、糾結于心。這副楹聯展示的是一種博大的襟懷,一種樂觀向上的氣節。運筆的成功,在于物象向意象的升華。
歷代詩詞曲賦中,尋常物象升華為質感意象的優美之作,令人目不暇接。且看元曲名家張可久是怎樣寫思歸之情的。
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折桂令·九日》)
曲中對仗頗工的三組對偶句,在物象升格意象的手法,頗為別致。“歸雁橫秋”的秋景與“倦客思家”的心境,暗含神契,傳導出游子思歸的默默情狀。接下去,“白發”與“黃花”色彩相映,“寒鴉”與“斜陽”動靜相襯,“一抹”與“數點”數量相諧,如此交叉整合,物我統一,滲透出沉郁的人老花黃、秋寒情悲的人生際遇、莫可奈何的傷感情緒。末尾的“一抹斜陽,數點寒鴉”以其詞工句麗、形象哀婉、情景交融,成為詠秋的千古絕唱,其藝術魅力千年來不知傾倒了多少學士游子。
小說散文中,物象升格意象閃光的作品比比皆是,且看:
父親的船/楊蓮華
父親的船,停泊在一棵低垂的柳樹下,那樣的舊,那樣的破,日曬雨淋,顯得老弱不堪。船頭的鐵鏈已黃銹,船上的座板已磨損得油亮油亮,船身刻著許多裂縫,就像父親額上的皺紋綿延不斷,船艙里長滿了綠苔,腳踏上去,直打滑。船是那樣的破舊,卻是我們全家唯一的經濟支柱。不管是炎熱的夏天,還是寒冷的冬天,它總是默默地馱著父親,風里浪里去捕撈溫暖的生活。
每當夕陽西下,我們姐妹站在柳樹下,翹首等待父親的小船,當那條熟悉的船兒在視野中出現的時候,我們都跳了起來。特別當父親把一只只裝滿鮮魚的竹簍從船上提出來時,我們便七手八腳地去抬,我們是多么地高興啊!因為這中間有我們的鉛筆、書本和花布衫。
有時,我們跳上小船,在船板上戲耍;仰面朝天躺著,看天上飄過朵朵白云,仿佛是躺在父親那寬厚溫暖的懷里。有時,我們還惡作劇般地跳上船舷跺著腳,把船兒晃得左右搖擺,那船蕩著河水發出“嘩——嘩”的聲響,我們清脆天真的笑聲和著那層層漣漪,傳得很遠,很遠……
寫父愛,用來寄寓情感的“物”,是一只船,作者扣住船的特征,從船體、質地、色澤、操作、收艙幾個角度攝取物象,將“船”與“人”(父親)神魂勾連,聚焦成感人的意象,讀來直覺得船就是父親,父親就是船,一尊勤勞、儉仆、堅毅、柔情的中國農民的偉岸形象活脫脫矗立在我們面前。
文中,細節的點綴、聚合,十分動人,透過“黃銹”的鐵鏈、“磨損得油亮油亮”的坐板、“已有許多裂縫”的船幫,將父親“皺紋不斷”的額頭,送進讀者眼簾,讓人心酸,難以釋懷……
作者還宕開一筆,借船上戲耍的實有景象虛寫“仿佛是躺在父親那寬厚溫暖的懷里”的溫馨,表現了艱難歲月里,父親帶給兒女們的快樂,坦露出普通農家人窮志堅、樂觀向上的情懷。讀來倍感欣慰。
讓物象內化、升華為意象,應注意:
一.從海量的存在中,攝取某一物象,置于一定的語言環境。
二.勾通物象與要表達的情意之間的內在聯系,使二者暗合神契。
三.適度運用修辭格,如比擬、通感、重疊、易色等,以強化感染力,切忌華麗詞藻的堆砌。
周章軾,著名語文教育家,著有《徜徉在語文世界里》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