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韓思璇

那天仲夏夜，在清光皎皎影團團下，在一瓢空明澄澈的烏龍茶中，亦真亦幻，亦剛亦柔，暈染成一朵疏影，寂寥而深遠，陳釅而醇香。

第一次啜茗，是在父親書房的一角茶臺。燦若星河的金黃色流體，與墻角的光纜融洽，匯聚成一種璞玉渾金的美感，舒緩瀉出于陶壺口尖，流聚一抹甘泉。這茶液，傾訴不平凡的意涵，抖落不經意的情愫。即有“直掛云帆濟滄海”的壯闊，又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淡雅。

父親將一斛盈滿的烏龍茶遞于我，初次品咂這茶，總是小心翼翼，我用舌尖輕輕的滑過液體，又立即縮了回來。苦澀觸碰我的味蕾。我愁眉緊蹙。一聲好苦，便將杯子歸于父親。父親莞爾一笑：“茶，是用來品的，再嘗一嘗。”

月光，融融茶香，沁人心脾。星芒下，我將一口烏龍茶咽下，苦，蕩氣回腸。父親見我吐著舌頭，說：“再等等。”便轉身看書去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清苦，真的能變為香甜？

許久，一股撩人的淡香攀向舌根，恍如隔世般，動容我心澗。甜意暗涌。我靜靜品味，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像褪色的老電影，只有反復研磨，才能體會那遺失的經典。我不由慨嘆：“好一絲甜味，我只取一瓢飲！”父親嘴角微揚，：“這便是回甘。”

回甘？難道這便是所謂的先苦后甜。飲一口，苦爬至舌尖。在停頓的每一刻，歷經口感的交融，茶水變遷，瞬息萬變，卻不過留下亙久彌香。這積淀著苦楚的清甜，經年發酵，豈不更甜？哪怕只有一絲，一點。

在記憶的潮汐中，有多少先苦后甜，不經歷風雨挫敗，何見霓虹熠熠。這才是回甘的意義，回甘的真諦。

月光鎏翊溶瀉漿，苦中有甜漾心房。父親瑣語驚夢人，回甘舌翼久茶香。這一瓢飲，足以醉我！而這其中的真理，已流淌我心田，從未停歇，從未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