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優雅的男人

廖方

不溫不火，不急不趕，他似乎永遠行為得體，舉止優雅，眼睛里時常還透著似亮非亮的光，這種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總之放在人群里顯得毫無特色，他就是我的高中的班主任。

然而這正是我討厭他的地方，他仿佛是一個被中庸思想占據了的人，無論什么事情，他的見解必然是客觀而又官方的，看不出一點主觀情感。我常覺得，他是從不思考的，從沒有思想感情的人。他不過是一個被書，報上的言論統治的人罷了。

更糟糕的是，他是我的語文老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值狂放不羈的青春，寫出的文字像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樣，尖銳而具侵略性，每次交作文時，心里都漂浮躁動著各種感情：期待、不安、欣喜、迫切……我焦急地盼望著發作文的那一天，我迫切地想知道我的炙熱又滾燙的文字可以得到多少的支持。而每次成績下來往往得到一個不錯而不算太好的分數，像一碗涼水，澆熄了心里的火焰。那時的我，想得到的并不是一個平庸的分數，而是對于自己文章的鮮明好惡，即使是嚴厲的批評也好過空虛的分數。

實際證明，不單是對我的作文，對其他同學的文章，對其他一切事情，他都是平平淡淡的，從不表現任何喜好。我去找他講作文，他也只是按評分標準稍稍分析一下，也不直說文章最大弱點，語氣委婉，總是“可能”“或許”“大概是”。他從不直接表達自己的喜愛或厭惡，似乎一切都是不好，也不壞。

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深沉而優雅的人，而我卻覺得他不過是一個不會思考的慢性機器罷了。我討厭他，討厭他死板的教學模式，討厭一切腐朽的不敢創新的事情。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淺薄。

高二下學期，我依然討厭著他，我開始討厭語文課，逐漸也變得麻木，不喜歡就不聽。他是班主任，每天六點陪我們早操，晚上十點四十下了晚自習再回去休息。時常感覺他臉色不好，眼角眉梢盡是倦意，想來也是，除了語文課的教學，還有許多班上的事，他性子又慢，做什么又要做得妥帖，難免整日勞累不停。想到這些我不免同情他起來，他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工作，為了班級能更好的發展，他日日勞累奔波，這可不是為了他自己。

我開始重新認識他，竟發現他慢慢從一個寵辱不驚，無悲無喜的人變得有了些感情，甚至有些多愁善感了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講課的時候開始出現了一些憂傷的情愫，那么淡卻那么真實存在著。

他向來是那種一來就讓全班氣壓變低的老師，并不親近班級，似乎班級也沒有過多的關注過他。那日，高二期末考完了，他終于在班上說了一些他自己的事情。

高二下學期.他母親病了，生活不能自理，他要帶他母親看病，同時母親同他一起生活，要日夜照顧。半夜凌晨，一、二、三、四點都要準點起來，幫母親小便，他說他感到對不起這個班級，因為母親的病，不能抽更多時間來班上陪伴我們學習。對于這個班集體，他感到歉疚，他的語調像平常一樣淡淡的，仿佛沒有波瀾，但空氣中似乎凝結了一股濃郁的悲傷的味道，令人感到窒息和憂郁。

他說，兩年來，他對這個班集體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但是，因為母親的病，高三他可能不能再教我們，他感到遺憾與不舍。他說，希望我們每一個人好好努力，考上理想的學校。

那天，他要走了，我們的緣分盡了，夏天金色的陽光鍍滿了他的全身，最終只留下一個優雅的背影。

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優雅的男人，即便是再深沉的感情卻從來只內涵在自己的心里。

我從前對他的厭惡變得淺薄而無力，他是一個優雅的男人，他教會我們怎樣做一個人，生活，不是急與趕，而是一種內在的從容，一瞬間，我感到一陣痛心，我從沒理解過他，對他妄加非議，卻都被他深沉的情感所包容了。

我們無法明白一個人

在那個人背后

有多少深沉而復雜的感情

有多少黑暗而洶涌的命運

我們只看到冰山一角

就妄加推斷

將一池鮮紅的愛染成墨色的海

等那個人回頭向著我們微笑時

才發現自己的愚蠢淺薄與無力

在離別的夏天，我把這首小詩寫在了課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