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建達
1982年,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和批評家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出版了又一力作《童年的消逝》,與其《娛樂至死》《技術壟斷》一起構成了著名的“媒介批評三部曲”,享譽世界。在書中,尼爾·波茲曼從社會學、心理學等多重角度審視了童年文化現象,提出了一個觸目驚心且頗為獨特的論斷:在美國,童年正在消逝。
童年是人生的起點,一個人的童年不可“再生”。不經歷童年,不經過兒童的創造,就不存在成人。那么,在現代教育視域下,童年真會得像波茲曼預言的那樣飛快地消逝?逝去的童年究竟意味著什么,我們又該如何呵護美麗的童年?
一、童年的發現
波茲曼認為,童年不同于嬰兒期,不屬于生物學范疇,它是社會發展的一種必然產物,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逐漸被發現。從歷史發展的進程來看,人類對童年的認知走過了一段崎嶇且漫長的路。
在中世紀的歐洲,“童年”一詞原本不存在,至少是含混不清的。當時生活條件非常嚴酷,兒童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成人不會也不能隨意給予兒童一些在當下看來似乎極其正常甚至理所當然的情感承諾。當時的人主要依靠口頭方式進行溝通與交流,兒童很早就從成人百無禁忌的談話中得知了成人之間的各種秘密,包括性秘密,沒有了羞恥心。而羞恥心的存在恰恰是童年產生的重要標志。
后來,羅馬人發展出了童年意識,提出了童年的部分含義,即“開始把成長中的孩子同羞恥的概念聯系起來”。羅馬人漸漸意識到兒童是有別于成人的另外一類人,成人社會的秘密不能毫無顧忌地向兒童全部敞開。故此,波茲曼欣喜地指出,“在童年概念的演化過程中,這是非常關鍵的一步”。
如果說人類對自身認識的發展改變了人對兒童生命和心靈的麻木態度,那么,印刷術的發明則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創造了童年的概念。
15世紀中葉,德國人約翰·谷登堡(Johannes Gutenberg)發明的印刷機迅速打開了歐洲文化的大門。在印刷時代,人與人的交流由口頭轉向書面形式,未成年人必須通過學習識字、進入印刷排版的世界,才能走向成人化,才能了解社會的文化秘密。傳播環境在成人與兒童之間隔開了明顯的分界線,文字的屏障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使兒童避免接觸一些低俗、色情、暴力的負面信息,保護了他們的羞恥心。從文化和文明的意義上來看,兒童和成人就這樣正式地被區分開來,童年不可避免地誕生了。
波茲曼說,童年的發現是文藝復興的偉大發明之一,是最具人性的一個發明。
二、科技發展下童年的消逝
1850年到1950年,童年發展進入了高峰期,人們對兒童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但是,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尤其是信息傳播技術的新革命再次改變了兒童生活的場景,這不啻是重新消除了由印刷術所建立的童年的概念。
在波茲曼看來,正是塞繆爾·莫爾斯(Samuel Morse)發明的電報,給人類帶來了無法逆轉的改變。作為信息的接收者,兒童身處各種紛繁復雜的媒介環境中,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其影響和控制。進一步講,電報的出現改變了家庭和學校的信息控制權,而電子媒介尤其是電視的出現則加劇了童年消逝的速度。
電視是一種平面化、直觀化的信息傳播媒介和載體,無論是對人的思維、語言還是行為,都沒有太多的要求,幾乎不需要任何特別的訓練就可以獲得對相關內容的理解。在電視機前,它可以毫無保留地將信息同時傳遞給兒童和成人,6歲的兒童和60歲的成人幾乎接受同等的信息。這種平面化的電子媒介,用強大的、高密度的視聽形象沖擊人的感官,使成人社會諸多負面的信息無時無刻不在侵襲著孩子純潔的心靈。
波茲曼強調,電子媒介一旦占據文化的中心地位,就意味著人生階段要被重新劃分。在電視時代,人們習慣于把人生劃分為三個階段:嬰兒期、老年期和中間的“成人化的兒童”期。顯然,電子媒介模糊了兒童與成人的界限。在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明顯的差異,“成人化的兒童”和“兒童化的成人”的趨同現象在社會上交織出現并逐漸成為了一種常態。
針對這種趨勢,波茲曼曾在書中提出“有沒有一種傳播技術具備某種潛能,足以保持童年存在的需要”的構想,按照他的期望,電腦是唯一具備這種能力的技術。然而,讓作者始料未及得是,電腦集聲、光、圖像于一體,對兒童的誘惑力更大。如果說在電視媒體盛行的時代還有一群人圍坐在電視機前,那么在電腦媒體時代便是被隔離的個人面對電腦屏幕,特別是近些年來QQ、微博、微信等新興媒介以驚人的速度進入人們的生活并迅速占據了兒童的個人領地。毫無疑問,電腦媒體對童年的摧毀力要比傳統媒體時代強大數倍,且這種態勢還會隨著數字媒介的普及與更新而愈加嚴重,加速兒童的“成人化”進程。
現如今,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被包裝得時尚帥氣的孩子,在電視熒屏上搔首弄姿,滿嘴唱著成人的愛情歌曲,成為大眾娛樂的工具;在一些商業廣告中,時常有毫無識別能力的兒童操著成人化的語言,向觀眾賣力推銷五花八門的產品,嚴重扭曲了未成年人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更有大批青少年沉迷于虛擬莫測的網絡世界而不能自拔……毋庸置疑,現在的孩子比以往任何時代的孩子都“見多識廣”,孩子們或許并不明白,當他們被來自成人世界的信息包圍時,也就離他們被逐出兒童樂園不遠了。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狄更斯的這句名言可以很好地闡釋我們當下的社會:現代人用聰明和智慧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質文明,享受著高度的自由,但也正是這些電光聲色的高科技產品,猶如一把“雙刃劍”,讓現代人陷入了電子傳播的困境。
由此,波茲曼不無悲觀地說:“長遠來看,童年一定會成為當今科技發展的犧牲品。”
三、還童年本色
童年在消逝,這多少是一個讓人沮喪的事情。面對漸漸逝去的童年,波茲曼的悲觀與其說是對造成童年消逝的傳播環境的無奈,不如說是對當今孩童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的憂慮。盡管有人對他童年理論的冗長、片面提出質疑,但其對當下社會的警示作用無疑是意味深長的。
從兒童教育的角度看,童年作為一種時間性的存在是客觀的,即它的消逝由于時間的單向運動是必然會發生的,任何人也抵擋不了,真正讓人們扼腕嘆息的絕不是這種客觀時間的逝去,而是孩子在社會不良風氣浸淫之下的過于成人化的思維模式和處事方式,以及兒童特有的童真、童趣和童心的丟失。
有人說,一個時代的營養物質決定了一代人的體格狀況,一代人的兒童游戲文化生活造就一代人的精神品質。童年文化是兒童成長過程中不可忽視的精神營養。在大家的記憶里,自己孩提時的物質條件和社會環境遠沒有現在這樣優越,沒有iPad,沒有網絡游戲,甚至連電視也沒有,但依然覺得精神上很快樂—因為那時的孩子有一顆純潔的心,有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丟手絹、捉迷藏、捉特務、跳房子等“兒童游戲”;有春天去草地里放風箏,夏天下河捕魚、爬樹掏鳥窩,秋天去摘野果,冬天到山上打雪仗等無窮無盡的趣事……
然而,現在的情形則大不相同。在分數至上的應試教育思想指引下,大人們整天把孩子圍困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逼著孩子加班加點,大搞題海戰術,漠視了兒童身心健康成長的自然規律,扼殺了童真的天性。曾有人這樣描述中國式的“包辦教育”:孩子5歲,報少年宮;7歲,報奧數班;15歲,報重點中學;18歲,報高考突擊班;23歲,報公務員……為了出人頭地,孩子們在父母定制好了的軌道上按部就班地成長,早早地被剝奪了本應屬于童年的快樂和自由。
說實話,當前的某些教育既沒能讓孩子們享受到作為兒童應有的悠然與快樂,也未能成功地塑造他們健全的人格和良好的品質,自然也就失去了教育所能成就的最大功德—給孩子一個幸福而有意義的童年,以此為他們的幸福人生奠定良好的基礎。殊不知,正視童年、尊重童年、呵護童年,遵循兒童的自然本性,讓每個孩子充分經歷并擁有獨立、純真、快樂的生活,這正是現代教育必須堅守的立場,也是現代教育的應有之義。
總而言之,是傳播媒介的影響也好,是社會風氣的教化也罷,美麗的童年歸根結底需要每個人的傾情付出和悉心呵護。誠如波茲曼所言,“兒童是我們發送給一個我們看不見的時代的活生生的信息”。兒童的情形,便是將來的命運;呵護童年,便是成全我們的未來。
(作者單位:浙江省瑞安市第二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任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