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紫薇
我接觸流行音樂已經很晚了,一直到小學五年級還停留在民族西洋的正統音樂階段。作為一個骨子里異常保守的人,當時對流行音樂這個來勢洶洶的新生勢力保持著莫名其妙的戒備心和輕微的抵觸情緒。生平聽的第一首流行歌曲是《遺失的美好》,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才慢慢地開始接受它。
那個時候“偶像”這個詞剛剛紅起來,于是聊天時總免不了問起對方“你偶像是誰”,回答多半是某個流行歌手,略帶驕傲地說出那個名字,義正詞嚴地表明自己的立場,還不忘贊美幾句以維護自家男神或者女神的美好形象。我那時也不例外,口口聲聲地說喜歡張韶涵,原因大概卻只是因她而聽起流行樂而已。在同學錄上“最喜歡的歌手”那一欄洋洋灑灑簽上她的名字,分周末少的可憐的一半時光在她的貼吧里看動態,寫作文時拿她的歌名做題目或者歌詞當題記,在閃著珠光的信紙上一筆一畫寫下“我始終帶著你愛的微笑,只一路尋找我遺失的美好……”粗糙而簡單地表達著所謂的喜歡,喧鬧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后來年歲漸長,她的歌也還是聽,卻漸漸換了心境。平心而論,她事業發展并不算順利,和唱片公司鬧矛盾,被曝光的與母親不和的傳聞,平庸的演唱會效果和乏善可陳的演技。《ANCJ 5.0》出來的時候我正是初三,看著電視上她以利落的短發唱著陌生的單曲的那一刻,終于明白最喜歡成為過去時。
我也是從那時意識到自己待人苛刻,沒有辦法做到全然接受一個人,正確看待他的優缺點,一粒沙子就能毀了一切。
所以我很羨慕那些喜歡一個歌手很多年的人。能夠唱出他出道以來的每一首歌,關注他的每一條動態,對他的故事如數家珍,有些傻氣的舉動,卻足夠專情,不離不棄。
時間倒回十幾年前。小學時,班里有三個個子不高的女生喜歡SHE,性格相似志趣相投,于是取了各自的姓氏組成XLZ組合,唱SHE的歌模仿SHE待人接物的方式,課間嘰嘰喳喳討論她們新出的單曲和電視劇。臨近畢業晚會的時候,她們天天在教室后面排練曲目,為一個動作一個走場爭執不休,吵得面紅耳赤之后依然能和好如初。最終表演時,從開場惟妙惟肖的“大家好我們是XLZ!”到演唱過程中近乎完美的還原,都驚艷了整個班級。后來她們因學業而分開,逐漸有了不一樣的生活軌跡,卻一直保持著奇異的默契,至今仍然是一個電話打過去就能知曉對方心意的閨蜜,是羨煞旁人的難得的友誼。
初中時周杰倫橫行,同桌的女生卻只喜歡林俊杰。在木頭課桌上刻下他的歌詞,單曲循環時分一只耳麥給我,因為報紙上一條JJ的新聞而歡呼雀躍,在班里偷用電腦放歌的靡靡午后沖到講臺上切成林俊杰的單曲。她說她總有一天要去大城市,只為聽他的一場演唱會。
高中三年,同桌在繁重的課業下默默喜歡著許嵩,卻不能像從前一樣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揮霍。最奢侈的事情,也不過是逃掉形同虛設的體育課,手牽手站在操場西面的看臺上,一人一只耳麥,什么話都不講,任由夏天溫熱的熏風吹拂面龐。好像孟京輝話劇里那一句“風一樣聚攏又云一樣跑開,雪一樣凝固又水一樣流去”。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開始聽獨立音樂人。蘇打綠蔡健雅陳綺貞張懸,也因此被扣上文藝的帽子。但熱度卻再不似當年,只是聽聽而已。而一旦發現某個人物某首歌曲成為熱點,被發現的微妙驚喜和巨大的恐慌感雙雙出現。兩面性大抵如此,喜歡的歌手喜歡的歌,恨不得眾人皆知萬人傳唱,卻又巴巴地希望只由自己欣賞。
大學來到帝都,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上鋪姑娘是個典型的五迷,感情細膩心思柔軟,轉阿信的微博買SR的衣服唱五月天的歌,拿到演唱會入場券時開心得像個小孩兒。
她至今心心念念鳥巢的那個夜晚。看到之前只存在于電視網絡里的樂團驕傲地站在舞臺上,一臉寵溺地對你微笑,信心十足地沖你揮手,唱陪你長大的歌給你聽,是無論如何不能辜負的美好時光。
最后一首歌,熄滅了燈光,漆黑夜幕下是一片藍色的熒光海洋。全場大合唱,到“不打擾是我的溫柔”的時候,輕而易舉就濕了眼眶。
在同樣的時間和同樣的地方,有人和你分享著相同的快樂與悲傷,好像遇到了光。
抵死纏綿。
要怎么樣理解那樣的共鳴。
朋友說她終于能在聽《你是我的眼》時笑著釋懷,早幾年她每聽必哭,因為總會想起曾經的那個夜晚,男生攥緊的溫熱手心和笨拙的跑調旋律。
周國平說,相思是篇冗長的腹稿,可發表出來卻往往很短。
短的不過一個鏡頭的瞬間,不過一首歌曲的時間。
是不是每個人心里都有那么一首歌?
觸碰青春的脈絡,喚醒塵封的記憶。
我們想留住什么,只是想證明從前。
證明喜歡的,錯失的,快樂的,悲傷的,情緒。
只是因為某個時刻某個地點,會感覺所有的情緒都失控,所有問題都找不到答案,好像沉入越來越深的海底,被孤獨的潮水幾近淹沒。
然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聽到那個人那首歌。歌者唱的句句是獨白,歌詞寫得字字是心事,是自己的,也是別人的。
你才知道,原來寂寞的人那么多,原來悲傷的人不止我一個。
于是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卻從未停下前進的腳步。
就算在漫漫長夜,依然相信前面有光。
因為在時光的流年里,曾枕著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