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睿 朱廣平

2013年12月2日,非洲西部,幾內亞共和國。
叢林旁的一個村莊里,兩歲男孩艾馬爾(化名)毫無征兆地發起了高燒。
隨后,男孩開始全身劇痛、便血,他的七竅和肛門也開始出血。
目睹艾馬爾的慘狀,他的家人和當地醫生束手無策。
人們并不知道,這個男孩已經成為傳染病理學定義上的“零號病人”。
摧殘他的,是一個縈繞非洲近40年的“惡魔”——埃博拉病毒。
12月6日,艾馬爾在痛苦中死去。
而噩夢才剛剛開始。
迎擊“惡魔”
“如果讓疫情繼續惡化,可能會造成的死亡、對社會經濟的嚴重干擾等后果將是災難性的。”——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陳馮富珍
十個月后,四川省瀘州市古藺縣。
隨著國慶黃金周的人潮,48歲的第三軍醫大學大坪醫院醫生劉丁陪著父母妻女向古藺古鎮前進。
突然,手機尖叫起來。
劉丁摸出手機——是醫院的值班號碼。
這個突然接到的電話,讓劉丁產生了一種預感——上個月,聽說第三軍醫大學正在組織支援西非抗擊埃博拉醫療隊,作為感染控制科副主任的他立即報了名。
點下接聽鍵,預感成真——“你的援非報名已通過,請立即趕回醫院接受培訓。”
匆忙告別親人,劉丁趕回重慶。
此時,在遙遠的非洲西部,埃博拉病毒已席卷幾內亞全境及鄰國利比里亞和塞拉利昂,造成近萬人死亡。
西非埃博拉疫情爆發后,黨中央和國務院迅速作出部署——提供人道主義救援物資和專業救援人員,支援西非抗擊埃博拉。
2014年10月2日,中央軍委和總后勤部下令:以第三軍醫大學為主體,抽調沈陽軍區部分醫務人員,組織醫療隊前往利比里亞首都蒙羅維亞,幫助當地抗擊埃博拉。
命令下達24小時內,一支精銳的醫療隊就組建起來。
“中國方舟”
“利國從埃疫發生以來,共有360余名醫護人員感染,170余人死亡。主要原因就是防護不到位。”——摘自醫療隊員李瑋的《戰地日志》
2014年11月14日上午9時30分,第三軍醫大學前廣場,我軍歷史上首次成建制向外派遣的醫療隊——中國人民解放軍援利醫療隊——舉行了出征儀式。
首批163名隊員英姿颯爽,整裝待發。
“我們肩負著國家、民族和軍隊的重托——全隊一定會全力、盡力、竭力完成任務,為祖國爭光,為軍旗添彩!”醫療隊隊長王云貴率領全隊向軍旗立下誓言。
汽車引擎開始低鳴——隊員們即將登車。
送行的家屬一擁而上。
隊員錢德慧跳上車,轉身,向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妻子馮歡揮揮手。
“你要早點回來——我和孩子等你!”馮歡凝望丈夫,淚如雨下。
錢德慧心里一酸,跳下車,緊緊擁抱妻子,又轉身上車;再回頭,他又跳下車,再次和妻子擁抱。
在車門外,他和戰友們有各種身份——他們是女兒、兒子,是妻子、丈夫,是母親、父親……
而當車門合緊,他們就回歸到同一個身份——軍人。
在祖國親人的目送下,醫療隊正式奔向戰場。
此時,在萬里之外的蒙羅維亞,先遣組組長劉丁已經率隊到達。
一下飛機,劉丁和戰友們就開始工作——協助施工單位做好由我國援建的埃博拉診療中心(ETU)的疾病防控工程。
在抗擊埃博拉的戰斗中,因為缺乏嚴密保護,大批當地醫護人員殉職。
針對這個問題,中國醫療隊決定援建ETU,并設計合理的運行程序,實現醫護人員“零感染”。
在隨后的27天里,當地媒體《每日觀察家報》記者哈蒙真切見識了“中國速度”——在同樣由中國援建的SKD體育場內,一座裝備先進、擁有100張床位的現代化傳染病醫院迅速拔地而起。
“其他地區的ETU,至少要用五六個月才能建成——中國人的效率,令人印象深刻!”哈蒙豎起大拇指。
2014年11月,隨著醫療隊主力進駐和ETU竣工,在利比里亞抗擊埃博拉第一線,一艘“中國方舟”赫然起航。
初戰之殤
“不少人當天還是活生生的,第二天就被收尸隊收走了。”——摘自醫療隊員王耀麗的《戰地日志》
12月28日夜里,五個月大的男嬰約瑟夫(化名)和他的母親被送入ETU,被確診為埃博拉感染者。
加上這對母子,ETU已經接收了五位埃博拉患者。
在有限的資料中,隊員們僅僅知道埃博拉病毒進入患者體內后,會迅速攻擊血管壁,而后大量感染血細胞,再進一步向身體組織細胞發動攻擊,過程短促兇狠,往往在人體免疫系統產生有效抗體前就已經致人死命。
面對如此兇狠的敵人,各國尚無有效治療手段。
“我們希望能找到發作癥狀和組織損壞程度之間的聯系——找到這個突破口,就能把握治療實施的模式和時機。”醫療隊首席專家毛青說。
然而,突破口遲遲未能找到。
12月29日零點,中國ETU“紅區”(感染區)。
約瑟夫突然醒了。
看到約瑟夫哭鬧,他的母親努力站起來,想用奶瓶里的牛奶喂他。
ETU值班室里,隊員王賢華看到了年輕母親的舉動。
她趕緊沖進“紅區”,制止了約瑟夫的母親,又從她手里拿過奶瓶清洗起來。
約瑟夫的母親并不知道,針對兒子的病情,醫療隊決定插入胃管進行鼻飼,同時扎留置針,以補充食物和水分,盡力延緩病毒擴散。其間,如果約瑟夫的感染加重,他的免疫系統就可能崩潰。
洗好奶瓶,王賢華又沖好奶粉,遞給約瑟夫的母親。
“別怕,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王賢華站在一旁,仿佛一個守護天使。
治療初步見效——約瑟夫母子的病情穩定了。
在隨后的十天里,醫療隊為遲滯病毒擴散窮盡心力。
可是,不幸仍然發生了。
入院十天后,病毒還是攻破了約瑟夫的免疫系統——在身體組織被病毒慢慢“融化”的痛苦中,他停止了呼吸。
而在約瑟夫之前,醫療隊接收的另一位患者也撒手人寰。
決勝之道
“今天是我們來到利國后唯一一個休息日,很多隊員的體力都透支了,加上生活不適應,一部分隊員身體狀況出現了異常。為此,食堂準備給隊員們改善伙食——吃餃子。”——摘自醫療隊員李靜的《戰地日志》
12月29日,中國ETU指揮室。
寫字臺中間,毛青和王云貴并排而坐。周圍,各個治療部門的主任和業務能手圍成一圈。
兩名患者不幸去世后,尋找治療突破口更加急迫。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查看患者住院記錄,對病人的每一個癥狀、每一個治療步驟進行復原和比對。
很快,他們發現了一個現象——在發作前期,即患者出現持續高燒、腹瀉或嘔吐時,如果能及時輸液治療,患者往往就可以轉危為安。
這是否就是戰勝埃博拉的突破口?
醫療隊決定一戰。
“我們把抗擊非典以及甲型H1N1病毒的經驗運用到了利比里亞,同時,在治療上也采取中西醫結合的策略。”對戰斗前景,王云貴充滿信心。
在這樣的策略指導下,醫療隊開始對三名患者展開治療。
在隨后的日子里,毛青也找到了自信的理由。
一天中午,中國ETU準備室。
在“紅區”連續工作三個小時后,隊員趙孝英退回準備室。
她剛脫下防護服,炊事班長鉆了進來:“病人的午餐到了。”
下一班戰友尚未到達,搭檔又身體不適——趙孝英毅然重披“戰袍”,再次邁進“紅區”。
突然,傳呼器響起一陣呼喊:“趙孝英,趕快離開‘紅區’,這樣你身體受不了!”
那是督導員下的命令。
為防止隊員感染,ETU的治療部門都安裝有攝像頭——安全督導專家坐鎮監控室,全程實時督導隊員在“紅區”的每一個治療步驟。
根據規定,每名隊員每天只能到“紅區”作業一次,每次一小時。
當督導員看到趙孝英再入“紅區”,立即“大呼小叫”起來。
“病人總不能不進食吧?”趙孝英念叨著。
在小心地幫助每個患者進食后,她才退回準備室。
此時,她的橡膠靴已經能倒出水來。
埃博拉病毒的致死率達90%,患者的血液、體液、排泄物都能導致感染。然而,隊員們一進入“紅區”,就像忘記了它的可怕——一旦患者有需要,他們就會主動前去服務。高峰時,人均每天進入“紅區”達三次以上。
“為捍衛生命而戰,卻能忘卻自己的生死——我對他們無比欽佩!”提及戰友,身經百戰的毛青竟淚如雨下。
友誼之歌
“我們膚色不同,但為了抗擊埃博拉這個共同目標,我們走到了一起,戰斗在一起。”——摘自醫療隊員劉蕾的《戰地日志》
2015年1月初的一天,中國ETU“紅區”病房。
病床上,約瑟夫的母親睜開了雙眼。
在病房里上下左右掃視了一圈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濃烈的悲傷,從她眼里傾瀉而出——在這場席卷西非的災難里,她的家族有八人感染了埃博拉。除了她之外,他們全死了。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孩子,她的心就劇烈地痛。
“感覺好些了嗎?”一聲問候突然響起。問候她的,是一個“天使”。
“天使”穿著厚厚的“太空服”。透過面罩,她能看到“天使”那黃色細膩的皮膚,那純凈如黑鉆石的雙眸。
“好些了,謝謝!”不幸的女人輕聲說。
透過攝像頭,不少隊員看到了這個感人場景。
在中西醫混合治療及醫療隊員的精心護理下,三名患者幸存了下來。經埃博拉病毒檢測,他們的結果全部由陽性轉為陰性。
“惡魔”被擊退了。
2015年1月20日,首批援利醫療隊主力隊員離開非洲,回到重慶——截至此時,隊員們共接診患者112例,收治64例,確診埃博拉患者5例,治愈3例。其間,醫護人員實現了“零感染”。
那天上午,當隊員們邁出SKD體育場時,利比里亞工作人員和當地群眾自發趕來送行。
當黑人兄弟用生澀的中文喊出隊員們的名字時,這些在致命病毒面前都不曾退卻的軍人,一個個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