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杰
摘要:國家治理現代化須以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規范體系為基礎。而法律、道德和“組織規范”共同構成現代社會的規范體系。因而,高度重視“組織規范”并正確處理好它與法律道德的關系,就顯得十分重要。“組織規范”具有民間性、自主和自治性,有權制定并實施“組織規范”,約束組織本身及其成員的相關行為。這些“組織規范”上承法律下接道德,但又不是照抄照搬,而是依“法無禁止即可為”原則獨立存在。在中國繼續深化改革和努力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背景下,有必要重新認識三大基礎規范的關系,從而有效發揮“組織規范”的作用,構建良好社會秩序。
關鍵詞:國家治理現代化法律道德 組織規范
中圖分類號:DF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8330(2015)03-0088-11
一、國家治理現代化對規范體系建設提出新要求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確定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提出,既是理論的突破也是方法的創新,標志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有了新的方向,進入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因而它也被學界稱為繼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科技現代化和國防現代化之后的“第五個現代化”。①
治理是由公共部門、私人部門和公民在內的多主體參與,面向社會問題與公共事務,并通過正式制度或非正式制度進行協調及持續互動的一個行動過程。②治理現代化意味著國家治理要在現有基礎上更加科學、更加民主、更加法治,同時還要使治理的各個環節和過程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從而“形成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制度體系,使各方面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③與管理的主體一元和權威來源單一不同,治理的主體是多元的,除了政府外,還包括企業組織、社會組織和居民自治組織等;治理的權威來源除了法律外,還包括各種非國家強制的契約。④治理現代化既涵蓋各方面的科學治理、民主治理、制度治理,也容納法治、德治、共治、自治等內容。⑤
顯而易見,國家治理現代化包括治理體系現代化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兩個基本方面,它們是國家治理宏大工程的一體兩面,兩者相輔相成,互為條件和因果。治理體系現代化既是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前提和基礎,也是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標志和體現。但從其決定因素和實現條件來看,國家治理現代化離不開一個重要條件,即法律制度和社會規范的健全、完善及協作。或許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今天,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重大歷史任務,就是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為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為人民幸福安康、為社會和諧穩定、為國家長治久安提供一整套更完備、更穩定、更管用的制度體系。”⑥這就要求我們在實現治理現代化進程中,重新審視我國當前包括法律、道德和其他各種社會規范在內的制度體系建設狀況,觀察各種規范之間的關系定位是否科學、合理,衡量其是否管用,能否各盡所能形成合力,評估其整體結構、功能是否符合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要求,為深化制度體系改革奠定基礎。
在當今中國,有個矛盾似乎越來越突出:一方面法律越來越多,法律體系越來越完善,法律規則越來越具體,從形式到內容,我國法制建設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而另一方面人們卻并沒有感到社會和法律秩序的明顯好轉。尤其令人不安的是,社會的失序失范恰恰發生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不斷健全完善和形成的時期。如此鮮明的對比和巨大的反差,讓人們不禁懷疑,我們是否進入了一個“法律更多但秩序更少的世界”?其背后是否存在埃里克森所說的“法律制定者對那些促進非正式合作的社會條件缺乏眼力”?⑦
許多人將此原因歸結為道德不彰,法律無力。于是各界不斷地建議嚴格執法、加強監管、嚴肅追責、提升道德。這樣的思路似乎無可挑剔,符合基本邏輯。在筆者看來,我們有必要反思,長期以來我們在構建社會規范體系的過程中,是否存在過分強調法律和(或)道德、讓法律與(或)道德包打天下的片面思維傾向,規范價值的二元論是否客觀上限制了對規范現實多元的關注,有沒有混淆“詞”與“物”的區別,從而影響社會治理中對各類社會規范的多元利用。筆者認為,要改變我國目前的“法律更多但秩序更少”狀況,必須在區分規范價值與規范事實的基礎上,認清作為規范事實即實現價值形式的法律與道德的缺點和不足,重視發揮“第三類規范”——“組織規范”的中介和紐帶作用,在社會規范的“三元模式”下重新審視和建構法律與道德的現實關系。
二、法律與道德:規范的價值二元論妨礙對現實多元的認知和利用
西方幾個主要法學流派,無論如何演變,在長達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都始終高度重視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問題,而且在眾多的社會規范中只探討論證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甚至一些主要法學流派的區別和標志就取決于對這一問題的基本立場與態度,還使之成為近百年法哲學爭論的最重要主題之一。⑧
自然法學派主要闡釋規范或制度層面的法律與觀念或價值層面的道德之間的聯系,分析法學派主要闡釋規范或制度層面的法律與規范或制度層面的道德之間的區別,社會法學派把法律與道德關系放在一個更加廣闊的社會視野進行動態分析和闡釋實踐功能指向,其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解釋法律的作用和意義,法經濟學則通過獨特的微觀經濟學方法具象論證法律與道德的關系。⑨由此我們不難看出,西方主要法學流派在研究法律與道德的關系時,從古至今眼睛都只盯著法律和道德,或從不同角度,或從不同層面,分別闡釋它們各自的性質、地位和作用以及彼此之間應然或實然的相互關系,多數學派都有意無意地把法律與道德當作社會規范的“全部”,即使從規范層面探討問題時也沒有把法律與道德之外、與法律和道德并存且共同發生作用的其他社會規范納入研究視野,更沒有將其他社會規范放到與法律道德平等、并列和競爭的地位上進行關注和研究。這樣的研究思路和方式,往往給人以這樣的印象(至少從理論反映的情況判斷是這樣),即一個國家和社會似乎只有法律和道德兩類社會規范值得重視,任何社會的社會規范都是“二元模式”的,其他規范都是邊緣的和補充的,甚至是可有可無的。只要處理好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一切都萬事大吉。久而久之,無論是理論界還是現實社會中都形成一個定勢思維,那就是,在解決社會問題和維持社會秩序時,只想到法律和(或)道德,單從這兩個方面或者某一個方面分析原因和尋找對策,要么強化法律要么推進道德,要么兩者同時推進,卻忽視法律與道德之外的有效實施法律與道德的途徑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