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草



應該有很多人會羨慕孟瑾和方二。
他們既是夫妻,又是合伙人。人們常常看到他們的名字以“孟瑾+方二”的形式出現在各類藝術展覽、圖書和雜志封面上。他們在生活上密不可分,藝術上也同樣。
我們常常以為工作和生活是矛盾的,也常常想當然地認定,瑣碎的日常生活扮演著沖淡愛情濃度的角色——更何況比愛情更為虛無縹緲、難以捕捉的藝術。
然而,工作、生活、愛情、藝術,這些彼此關聯又有著微妙矛盾的詞匯,在他們身上似乎達成了某種具有張力的和解,形成一個忙碌、緊密而又結實的圓。
孟瑾和方二的名字被連在一起,是因為涂鴉。彼時,來自重慶的孟瑾與來自臺灣的方二初識,驚喜地發現彼此都喜歡用相機記錄倫敦街邊的涂鴉。于是,孟瑾加入了方二的FakeDesign工作室,兩人合作出版了一本名為《涂鴉》的書。
《涂鴉》是第一部用中文詳細介紹涂鴉文化的圖文書。他們拍攝照片、記錄對話、制作涂鴉詞匯表,穿梭在紐約街頭的畫廊、唱片店、涂鴉酒吧,收藏紙膜涂鴉圖片,尋訪紐約街頭知名或不知名的涂鴉藝術家……試圖發現現代都市生活的任何一處微小縫隙。
2007年,孟瑾和方二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合作,在推出了名為《新秩序》的裝置作品后,他們把目光轉向了攝影,創作名為《愛情賓館》的攝影作品,雖以“愛情”為名,實則與傳統意義上的“愛情”相去甚遠,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消解了“愛情”本身。
“愛情賓館”選取的拍攝對象是城市生活的邊緣空間,它的屬性曖昧,從前稱作“茶屋”,為妓女和嫖客所用。然而隨著時代變遷,慢慢浮出“地表”,成為都市男女的短暫尋歡之處。
他們利用賓館每一間房間內的物品作為材料,堆砌捆綁而成一個形態模糊的聚合體。打亂固有秩序,堆建出一個看似毫無章法的“新秩序”。“《愛情賓館》代表著以個人歡愉為潛在前提的開放狀態。無論是因為一夜情,還是賣春買春的金錢關系,進入這些房間的人,他們都經歷了一次重組,一種原始性情的結合。”正如朱大可所說:“這個被‘愛情夢想纏繞的‘幸福代碼,只能是一個虛無的能指。”
“設計不是孤立的創作活動,它和社會各個方面是互動的。”孟瑾和方二如是說。
在他們的作品里,最鮮明的互動并非是與社會各方面的互動,而是創作者之間的互動—迥異的性格、精神的各自獨立而又互相融合。在新作《極光消失的彼岸》中,二人通過慢速曝光,糅合了彼此對同一攝影對象的分歧與共識,營造了安靜、溫順與迷幻、躁動兩極平衡的驚人美感。
方二將他們的相遇描述成“平淡的故事”,然而我們能夠從兩人的每次合作中,感受到這種精神上的分異、碰撞,達成共識,及至產生出完美的融合狀態。
“我們的個性很不相同,成長背景也相異,專業領域其實也不一樣。我們對自己都認識不夠,但對于對方的一切知根知底,我們很了解對方喜愛什么或欠缺什么,我們經由對方而認識自己。我們喜歡偏離主流的一切事物,叛逆跟詼諧的生活態度。”
關于彼此
你們何時何地認識對方的?
方二:我們是在一個農歷新年的留學生聚餐上認識的,當時我對孟瑾并沒有特別的印象。后來再見面的時候,我們發現對方都拍攝了很多倫敦街頭涂鴉的照片,有很多想法可以分享,很多共同的東西可以聊。之后我們一起寫了一本關于涂鴉的書。
孟瑾:方二2000年就在倫敦成立FakeStudio,我后來也加入,平淡的故事。
在對方眼中,你們最大的性格特征是什么?
方二:孟瑾是一個處女座的男性,如同他的星座特徵一樣,他有著很纖細的心思,追求完美,因此容易否定過去的自己。而我自己是雙子座,喜歡新鮮的事,總不斷在找尋能刺激神經的事,無法專一,而且性格有點孤僻。孟瑾能給我空間,并且幫助我把事情完成;相對的,我能讓孟瑾不執著在過去的錯誤里。
是什么吸引對方并在一起創辦工作室的呢?個人風格會影響對方嗎?
孟瑾:我們決定一起工作的起因來自一本書。我們是在倫敦認識的,當年都對城市與人的記憶之間的關系非常關注。我們記錄了很多當時倫敦的街頭涂鴉,并且參與很多后來非常著名的藝術家的項目活動,并一起撰寫了第一本中文介紹涂鴉的書。這本書的運作過程很順利,也在執行的過程中發現彼此在工作上可以互補,緊接著我們組建了一個工作室。
你們會在家工作嗎?家是什么樣子的?
方二:年輕的時候,我們就住在工作室里,這讓我們隨時一有想法就可以直接執行;我們有很多工具和設備,工作室看起來比較像工廠而不僅僅是一個攝影棚。工作室里還有很多從國外帶回來的收藏品,以及我們收藏的畫作。
有孩子之后,由于小孩常在工作室發生些小意外,于是我們搬回到公寓,盡量把家布置的像一個正常家庭。
兩個人沉浸在工作中的狀態,與平時生活的狀態有什么不同嗎?
孟瑾:我們分不大清楚工作狀態跟生活狀態的區別,可能對我們而言并沒有什么不同,是穿插出現在一天中的。
當兩個人出現分歧會怎么處理?
方二:就像平常的夫妻一樣,我們會起爭執。老實說,我們在工作上出現的爭執多過在生活或感情上。至于處理方式,具體還是看項目類型, 我們基本上會冷靜一陣子后,選擇理性的解決方式。
你們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
孟瑾與方二:我倆是工作狂,日常生活很忙碌。早上送完孩子上學后,回到家從一杯咖啡開始一天的工作,多是處理事務性的內容,直到下午去接孩子放學。孩子睡覺后,創作的時間才開始。
兩個人在創作中的分工是怎樣的?
孟瑾與方二:沒有明確的分工,都是一起執行。作為創作者,我們兩人之前的作品是各自獨立進行的,而合作本身就是新秩序的開始。不同的成長背景和理解事物的方式也讓創作過程充滿沖突,導致事情常常進入一種模糊的、沒有具體指向的狀態。對雙方而言,強調任何一方的力量都會造成對另一方的破壞,這個看似不安的過程,其實包含著新的突破。最近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向本體化的方向發展:強調事物原始的物理狀態,尊重存在的自然性,探討內外的能量轉化。而最終,現場的即時發揮成為創作的生成方式,基于成長背景的綜合力量驅使了整個過程。
覺得夫妻一起創作的優勢是什么?
孟瑾與方二:找到超級無敵理解自己的“高級助理”。
你們如何評價對方的創作特點?
孟瑾:方二的想法很跳躍,擁有捕捉潮流的敏感,和超強的控制美感的能力。
方二:孟瑾是有天份的藝術家,他的很多視角是非常規且神秘的。
你們認為在藝術創作中會有“男性視角”和“女性視角”嗎?
方二:我們在性別上有點剛好倒反,孟瑾身為男性倒有著纖細浪漫的視野;而我的作品與呈現方式偏理性與冷漠。
當初是怎樣的契機讓你們決定合作《愛情賓館》?
孟瑾:方二那時候正在懷孕,我們有意識地減少工作量。有一次聊天中,方二回憶起小時父親騎車送她去學校時,路過的那些神秘的愛情賓館,便決定帶著相機去看看。
這類賓館一般都集中在市區車站附近,有些在靠近公路的城市郊區,或者工業區。它的建筑外觀有的非常夸張,有的形狀像城堡,有的像船或飛碟,并配以醒目的霓虹燈招攬顧客。也有一些愛情賓館從外觀上看是非常普通的建筑物,混在寫字樓和商店建筑中,入口的位置隱蔽,難以察覺,有的甚至沒有窗戶。
愛情賓館通常有兩種收費方式,一種是“休息”的房費,另外一個就“過夜”的費用,通常會比一般的旅館飯店稍微便宜。由于價格低廉,這類旅館也會吸引一些因經濟條件拮據而以此為家的客人。在拍攝過程中,我們就曾遇過一住十幾年的老房客。
可以分享些有趣的拍攝經歷嗎?
方二:這些地點很多還是屬于曖昧的場所,因此當時我大著肚子與孟瑾去拍攝時,并沒有跟店家說明我們的真正目的。我們在每個場景就像一般男女一樣去“休息”三小時。有一次遇到一個“媽媽桑”跟我說,大著肚子別太辛苦。我當時也只能表現出一副“迫于生活無奈出來賣身”樣子。
在拍攝過程中,你們最想和對方分享什么?
方二:很多愛情賓館留有時代的印記,例如水磨石的地板或用彩色小石磚堆的浴缸都是典型1960年代家庭的裝修風格。這是我成長記憶的一部份,很高興孟瑾能跟我分享這部分,而且發現許多我沒有看到過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