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幾秒觀看，多一些思考

趙姝婷

來自美國的評委弗蘭克·福韋爾（Frank Folwell）畢業于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是“今日美國”（USA Today）網站的前副總編輯，主管網站圖片和圖形部。他是網絡編輯室使用電子和數碼技術的先驅人物，曾率領團隊就一系列國際重大話題講行策劃報道。近年來，弗蘭克在廣東及福建的高校擔任客座講師，這也使得他相比其他遠道而來的外國評委，對中國有更深的感情與理解。

你認為華賽和其他大型國際新聞攝影比賽有什么不同之處嗎？

像荷賽或者POYi（美國全球年度圖片獎）這樣的大型影賽，都是運營了超過50年、非常有歷史沉淀的影賽。他們的知名度很高，參與者更加廣泛，分類也相對更全面一些，近年還新增了多媒體類別等。而華賽是一個處于發展期的年輕影賽，需要繼續優化自己的賽制，逐漸擴大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年度照片的評選中，你一開始便把票投給了《藍色房間》，是怎么考慮的？

這張照片從一開始就是我心中的年度照片。《最后一刻》我也非常喜歡，但《藍色房間》是一張內容更為復雜的照片，如果你多花些時間去凝視這張照片，你會感受到其中非常沉重的情緒。攝影師僅用這一張照片就講出了一個非常悲慘的故事，讓我們感受到埃博拉災難的恐怖。

但是假如觀眾沒有太多時間凝視一張照片，他們是否會忽略其中的故事呢？

是的，這也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每天人們會在不同媒介看到不計其數的圖片，就算走在街上，人們也仍然在不停地看各種畫面。但是新聞攝影所希望傳達給觀眾的是：多花些時間“讀”照片，思考一下照片里的內容。《藍色房間》就是這樣一張可以吸引人們多看一會兒的作品。

所以一張好的照片會促使人們去思考。

是的，這張《藍色房間》的照片能引發人們的深思：在遙遠的非洲南部，人們正在經受著什么，埃博拉病毒又是什么。攝影師是我們的眼睛，向我們展示了他人的痛苦感受。如果不是攝影師見證這一切，我們甚至連思考這些的機會都沒有。相比之下，《最后一刻》雖然更具有動作感和沖擊力，但在情緒的細微處，不及《藍色房間》有力量。

參考最近一屆荷賽的評審，評委們在評選中淘汰了過度調色的一張照片，你認為現在的新聞攝影比賽對于后期處理的要求是否更加嚴格了？

荷賽對于照片的后期處理限度，的確更嚴格了。現在影賽投稿中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很多參賽照片的色彩飽和度都被調得太過。雖然諸如調色這樣的問題不一定會引起觀者的誤解，我們也不能就此斷言它是一張假照片，但攝影師們應該清楚意識到這一點，避免因這樣的錯誤（或誤會）而遭到淘汰。我認為所有的攝影比賽都應該在參賽規則中細化后期處理規范，包括色彩、飽和度這些細節等。但這個“度”是很難用文字解釋清楚的。

在評選中，有評委以《敘利亞沖突》組照為例，認為這一組拍攝受傷兒童的肖像照片是十分不妥的。你對此有什么看法？

十年前，關于未成年人保護的問題似乎還沒有引起重視，但是近些年，聯合國以及各種世界組織機構越來越重視保護未成年人。所以，對于攝影師來說，這是一個越發棘手的問題。攝影師在拍攝時需要考慮的問題是，這張照片會對當事人和公眾分別產生什么影響，進而再去權衡。

以中國2008的汶川地震為例。在這個事件中，攝影師首要考慮的是用照片把這個重大災難事件傳播出去，此時，新聞的傳播比保護個人的隱私更迫切。《敘利亞沖突》拍攝于醫院這樣一個公共場合，基本上每個被拍攝的兒童都是直視鏡頭的，也就是說，他們（和家人）都已經意識到了鏡頭的存在，并且沒有回避。也許他們也希望公眾知道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么。換做是我，也會拍攝和公開發布這些照片。

在美國，如果你未經許可拍攝了某些未成年人的行為、暴露他們的身份，雖然法律并不禁止人們這樣做，但問題在于你要將這些照片用于什么用途。大多數時候，人們并不擔心自己或者未成年人的照片被發布在官方媒體上，而是擔心這些照片會暴露在網上，對當事人造成影響。

此次評委中，有攝影記者，也有資深圖片編輯，你是否認為他們觀看照片的方式有所不同？

的確有不同。攝影記者是新聞的獲取者，他們在第一現場，會為了報道，盡力捕捉現場的每一個細節。但是作為圖片編輯，每天需要思考太多事情了，全世界似乎都在他面前鋪陳開，需要自己辨別和做出選擇：今天發生了什么新聞，這組照片是不是夠說明問題？

攝影師會更專注在眼前的新聞事件上，但也容易忽視全局；編輯會視具體情況考慮發布哪一張照片，如何使用照片以及將會產生的影響，等等。在評選中，攝影師評委很注重照片是如何拍攝的，作品的拍攝難度也會被考慮在內；而圖片編輯則更看重一張照片是否能講好故

事，達到交流傳播的效果。當然，這些并不是決定性因素。

過去的幾年中，美國的一些傳統媒體解雇了很多攝影記者，美國新聞攝影行業的現狀是怎樣的？

2008年起，美國報業的廣告投放量大幅縮減，發行量也隨之下降，報業整體利潤也開始一蹶不振。在過去的七年中，傳統媒體的模式在逐漸瓦解，很多攝影記者都失業了，其中不乏非常優秀的人才。

但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新媒體，仍然對高質量的照片有巨大需求。對于“今日美國”這樣的新聞網站來說，新聞照片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但是就目前來說，專業攝影記者數量的減少無疑會導致新聞報道質量下降。并不是說專業攝影師少了，新聞照片就拍得不

好了，而是說，在媒體行業整體轉型期，需要媒體（尤其是傳統媒體）建立新機制，保持新聞報道的水準和質量。如果不改變，就注定會失去讀者。如今，自由攝影師和公民攝影師，尤其前者，也是“今日美國”的重要供稿力量。

被解雇得攝影記者的困境在于，想要靠自由職業為生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行業里的一些頂尖人才的確可以得到優厚的回報，但是大部分從業者達不到這種程度。當這些攝影記者離開供職媒體，轉而成為自由攝影師時，會因為報酬太低難以維持生存，所以很多失業的攝影記者干脆徹底地轉了行。而這也是華賽以及各種國際新聞攝影比賽的一個意義所在—提高和擴大這些新聞攝影記者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鼓勵這些攝影師繼續努力生產優質的影像作品，繼續做自己熱愛的事業，并在這一領域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