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鄉愁

_寇寶剛 _魏 紅

常常莫名地在陽光下聞見絲絲縷縷的青草蓊郁又略有腐爛的氣息。周邊只有廣場和車流，在沒有土地的空間里，那股青草腐爛的氣息彌足珍貴，倏地就被汽車尾氣吞沒了。可能是鄉愁的突襲。

鄉愁是一種氣息，雖然看不見具體的物象，它又分明地存在著、影響著、左右著人們的心理甚至行為。鄉愁實際上是人們對家園的記憶、想象、補充和對過往日子的打撈。過年就是一次鄉愁的集中爆發，它以隆重的儀式，實現了對鄉愁的慰藉。

這是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很多人走得越來越遠，“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在不斷地遷徙、漂移中，他鄉成為故鄉，不斷地追問鄉關何處，煙波江上的鄉愁時刻地凝聚在心頭。今年央視春晚可謂是召喚鄉愁無限度，大量節目如《回家的路》《當你老了》《從前慢》《鄉愁》等貫穿始終，在反復訴說對家園故土的眷念，對過往時光的追憶。也正是這些能觸動內心溫情的節目，縈繞著鄉愁情愫，從那細膩的、點點滴滴的鄉愁勾連中獲得了內心的安置，釋放著淤積的鄉愁情懷。

過去，土地天然地連結著家園，家族宗親的紐帶捆綁著土地之上的人們，安身之處便是故鄉。而如今，很多人漂泊如萍，只身走天涯，舉目皆為陌生，在這樣不斷的失去中，鄉愁成為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云團。

即便不曾少小離家遠走他鄉，也沒有了故園和老屋。無論城鄉，隨處可見的一個個巨大的“拆”字，驅趕著人們一再地逃離。在一個保留著大量明清建筑的村落里，懸掛著“大刀闊斧勢如破竹”的橫幅，來鼓舞拆遷士氣。幾輩人守護的百年老屋，頃刻間淪為廢墟，推土機留下的道道齒痕，是故園的最后留影。一個個村落消逝了，一條條街道在樓群中淹沒。人人都在搬遷，生活的處所一個個成為記憶，越來越模糊，成為仿佛的存在，幻化成一種氣息。不斷涌現的新地標，卻難以和自己的生命連結，它只是城市類型化的軀殼標志，此城與彼城沒有個性地矗立著。

鄉愁是維系家庭倫理堅不可摧的城堡，隨著生命年輪的層層包裹，愈加堅韌。它是心的包漿，歲月涂抹的輝光穿透照耀到遙遠的過往的日子，在暗夜沉沉中時時地感到親情的暖亮，驅動調遣出生命的能量。

在匆匆忙忙的現代節奏中，鄉愁有種魔力，它能給你一個間歇，給你回望、打理心緒的時間，使你恍然記起當年出發時對未來的原初憧憬，給你一個校正路途的機會，不至于在迷惘的路上越走越遠。

鄉愁雖然有種淡淡的憂傷，但那絕不是發愁的愁，它是嘗盡愁滋味的欲說還休，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閑愁。鄉愁永遠都是溫馨的，就像那懸在初夏枝頭的一枚青杏，掛在冬日枯樹上的一串楝子，它是多種味道的復合體，它永遠高高地懸掛著，讓你從心中彌漫出不同的滋味。

人們在隱隱地擔憂，一旦失去鄉愁，那會是什么樣？這種擔憂并非杞人憂天。今天是記住鄉愁，尚有愁可記。明天就是挽留鄉愁，那可能是人類古老情感的最后回光。最可怕的是失去鄉愁、無鄉可愁的時候，我們丟失的將是一種無法想象和復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