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也有春天

楊時旸

《百元之戀》是一個小人物的故事，或者，直白點講，一個失敗者的故事，一個有關(guān)隱匿于街角，小店，每天與我們擦肩而過，我們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那些人的故事，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有關(guān)于像我們自己這樣的每個人的故事。

日本電影中，這一類故事很多。“宅”，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溢出日本的亞文化現(xiàn)象，更是經(jīng)濟低迷時期，一個整體性的精神征兆。它是逃避，是自我放逐，是甘愿被世界遺棄。

齋藤一子肥胖，不修邊幅，整個身體垮著走路，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拖動腿腳。她寄居在母親家，一起生活的還有因為離婚搬回娘家的妹妹以及外甥。一天，終于因為瑣事和煩躁的情緒，和妹妹鬧翻，決定搬出去獨立生活。她在便利店打工，得過且過，但偶然和一位即將退役的、水平不佳的拳擊手開始交往，生活因此改變。

不要以為這是一個陽光青年改造泄氣剩女的煽情故事，其實，這是一個失敗者遭遇另一個失敗者的故事，但最終仍然導(dǎo)向了救贖。像所有這類日本電影一樣，鏡頭和故事永遠對準一個近乎逼仄的環(huán)境，它只講述從一個屋檐到另一個屋檐下的故事，就如同故事中那些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一樣，毫無野心。

男友最后一場比賽，請剛剛開始交往的一子去看，結(jié)果自己卻倒在了拳臺上。這個男人退役后找工作也一直不順，一子把他當(dāng)做真正的男友，卻發(fā)現(xiàn)對方對自己冷淡而敷衍，分手之后，一子決定去前男友平時練拳擊的地方自己報名練拳擊。

《百元之戀》劇照。

《百元之戀》的前半部分一直把那種無聊、拖沓和自暴自棄的生活，寫出了一種粘稠的質(zhì)感，而對于無望生活的描述越細致，之后改觀帶來的力量就越震撼。某種程度上說，分手對于一子是一次刺激，她想改變一些東西，讓自己不至于那么失敗。至少可以變成一個不讓自己都厭惡的人。

拳擊，在影片中是一個帶有隱喻色彩的運動。開始時，一子問男友，“你和對手是好朋友嗎？為什么你要拍他肩膀？”后來，分手后偶然見面，前男友問她為何要練拳擊。一子又說道，“就是那種拍肩膀的感覺。”某種程度上說，這種運動是打斗也是擁抱，它有一種其他運動無法帶來的征服感，卻也在賽后的擁抱中有一種外人難以體會的大徹大悟般的和解與寬恕。

在訓(xùn)練中，最初，一子擺動著面條般的胳膊，后來竟然能走上賽場。那個過程令人無比激動。她看重自己一天天變好時帶來的希望，當(dāng)一個人對一件事有所寄托，她周身是洋溢光芒的，就這一點來說，結(jié)果根本不重要，奔向希望的過程本身就是意義。最初，一子是看中了拳擊中的攻擊的那一部分，打贏對手，做一個成功者;后來，她看重的是另一部分，互相拍肩膀的那部分，努力之后與自己以及世界的和解。

“百元”，是一子打工的便利店的一句廣告語，有點類似我們的十元店。整日放著惡俗的洗腦歌曲，有幾個猥瑣的男人做店員。一子說自己就值百元。她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寫照。但拳擊讓她脫離了那一切。

《百元之戀》有的地方也殘酷。一子一直是處女，在她的年紀，這算是個包袱甚至笑話。她的第一次卻是在醉酒后，被一個猥瑣的男同事奪走的。她不情愿，甚至報了警，但那一次之后，她似乎走進了一個新世界，一個真實的，不是留存于游戲機和二次元的世界。這中間總有一種讓人不愿細想的殘忍。

還好，即使電影最后的部分開始不可避免地勵志，但也絕沒有陷入狗血，一子還是輸在了拳臺上。但她的努力震撼了所有人。電影做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轉(zhuǎn)換設(shè)定，最初，是一子看著男友輸在拳臺上，這一次，是前男友在臺下看著一子倒地不起。但結(jié)局卻又大不相同，男人輸了拳擊，就輸了全部，他變得自暴自棄;而一子輸了拳臺，卻贏了世界，她早就脫胎換骨。她減掉贅肉，變得結(jié)實，變得利落。她走出拳擊館，對著前男友大哭，“我好想贏。”那一刻真讓人感動。那是所有“失敗者”的呼喊。其實，她已經(jīng)贏了，她改變了命運，在自己的努力下。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值得尊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