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盧布

俄羅斯盧布當前的“二次危機”，很大程度上是“第一次危機”的滯后效應。

其實質上象征著一個“黑金政治”時代的終結，意味著那些靠石油撐腰的國家，將逐步衰落。從更宏觀的角度來去理解，盧布危機有著更深刻的含義：這是世界大國博弈和地緣政治格局變化在經濟領域的具體顯現，表明傳統的地緣政治概念從“有形的空間”向“無形的空間”轉變。當今世界大國的發展，將更多地取決于其在地緣政治“無形空間”博弈中所掌握的資源和力量，而這正是俄羅斯的短板.

當前，俄羅斯盧布正經歷貶值的“小高潮”，盧布“過山車”引發 “二次危機”。

俄羅斯圣彼得堡市市中心一家名為“西安飯店”的中餐廳老板黎先生近期把店關了，在談到俄羅斯經濟時，他坦言：“在當前的情況下，餐館沒法開下去，原因很簡單，一方面市場消費力有減無增，市民本身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另一方面，餐館支出要翻倍，因為從國內聘請的廚師等員工都是用人民幣結算，盧布貶值一半，相當于實際上要付給員工雙倍的工資。”

一家中餐廳的倒閉只是這個國家正在經歷的“關門潮”的一個縮影，也是俄羅斯經濟發展情況的一個側面。根據俄羅斯經濟發展部6月1日公布的經濟分析報告，今年前4個月俄經濟比去年同期下降2.4%，其中4月份經濟同比降幅為4.2%。

過去兩個月，盧布兌美元匯率一直持續穩定在50：1的水平，而現在，隨著烏克蘭戰爭進入“3.0”階段，盧布兌美元匯率一周內突破55：1，貶值超過5%。

危機帶來的滯后影響開始逐步顯現，比如說，圣彼得堡國立大學預科的學費（每年）從原來的約為22.5萬盧布上漲到41萬盧布，漲幅高達50%。在當前內外交困的形勢下，俄羅斯“苦日子”才真正開始。

俄羅斯當前的經濟危機與2008年經濟危機有類似之處，也有不同。油價下降，外資流失是危機的共通性，但在2008年的危機中，俄羅斯主要是因為大宗商品貿易融資資金鏈斷裂而遭到重創，而這一次則同時面對著“貨幣戰”“地緣戰”“輿論戰”等交織在一起的“混合戰爭”。

據《俄羅斯報》10日報道，俄羅斯經濟發展部部長烏柳卡耶夫日前接受BBC采訪時表示：“毫無疑問，俄羅斯不是經濟大國，因為我們在世界經濟中的比率僅為3%到3.5%，只有美國的九分之一到十分之一。我們需要至少50年的經濟穩定增長才能步入真正的經濟超級大國行列。成為經濟超級大國是對我們的挑戰。現在經濟增長速度和經濟結構比我們理想中的簡單得多。”

對于曾經許諾“給我二十年，我將還你一個奇跡俄羅斯”的普京來說，50年實在太久。但是，在投資、消費和出口三駕馬車都受到重創的情況下，俄羅斯經濟前景撲朔迷離，短期內無力回天。

如何理解盧布的“任性”

盧布為什么貶值？一般認為，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西方的經濟制裁;二是國際油價的走軟。但是這兩點還不足以解釋在國際油價穩步回暖的情況下，盧布依然“任性”玩著“過山車”的原因。

在俄的華商經常抱怨，“俄羅斯經濟有些看不懂”“俄羅斯人不按常理出牌”。事實上，我們不能用常規的經濟思維去看待當前盧布“二次危機”，而要從這場危機的主體——俄羅斯精英和民眾的角度去加以理解。

俄國19世紀詩人費奧多爾·丘特切夫這樣評價自己的祖國：“理性不能理解俄羅斯，用普通的尺子不能測量俄羅斯，俄羅斯有她特殊的性格，你只能相信我們的俄羅斯。”

首先，對于俄當前的危機，從政治精英到普通百姓，他們并不簡單地將之視為一個經濟問題，而更多的是一個政治問題;俄羅斯面對的真正危機不是盧布貶值，而是地緣空間的縮水。

在他們心中，盧布的貶值不是一場 “貨幣戰”，而是一場“地緣政治戰爭”，這直接導致政府對盧布危機的出現沒有做好充分準備，也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將經濟問題政治化。比如說，對于危機之初俄央行實行盧布匯率自由浮動的舉措以及應對危機的反應能力，俄經濟學家就予以了強烈的批評。

正如俄羅斯地緣政治學家瓦列里·列昂尼多維奇所說，“在世紀之交，俄羅斯地緣政治學派的復興，在很多方面不僅僅是由于國內社會政治生活侮辱性的處境，而是俄羅斯在國際舞臺上有失體面的狀況決定的。”

換句話說，在俄羅斯人的世界觀里，并沒有完整的經濟圖景，卻彌漫著濃烈的地緣政治氛圍，就連俄羅斯提出的“歐亞經濟聯盟”戰略，實質上也是一種地緣政治的考量，而不是經濟發展戰略，因為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這三個國家之間沒有太多的經濟互補性，因此不能構成聯盟成立的主要動力。

此外，在處理經濟危機上，俄羅斯不是在用經濟思維解決經濟問題，而是在用政治軍事思維來回應經濟問題。

在面對盧布瘋狂貶值時，“戰斗民族”的那種淡定讓人感到震驚。與當地人交流時，他們的回答如出一轍：“俄羅斯擁有強大的核武器，經濟危機摧不垮我們。”面對危機，民眾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抗壓能力。

關于這一點，美國退役海軍四星上將詹姆斯·斯達里蒂斯認為，俄羅斯人能在制裁的痛苦中找到一種頗具諷刺意味的快感，而美國人不要過于看重自身能夠通過加大制裁來達到摧毀俄羅斯人意志的能力。

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油價和制裁都可以說是 “美國人的陰謀”，但歸根結底還是俄羅斯自身問題，俄羅斯經濟結構單一，區域發展失衡，缺乏良好的具有吸引力的投資環境，外國資本很難進入俄羅斯市場;即便是能進入市場，投資者也經常是怨聲載道。總結起來，就是俄羅斯軟實力的缺乏與衰退。

俄羅斯前總理蓋達爾就認為，蘇聯解體的一個很好的經驗教訓就是，任何政權如果以高油價作為立國之本，就很可能在瞬間分崩離析。上個世紀70年代的蘇聯和現在俄羅斯的發展都嚴重依賴于高油價。高油價也掩蓋了經濟的短板，造成了“不差錢”的幻覺，阻礙了經濟改革的步伐。俄大量的經濟學家因此紛紛出走。

關于盧布的下一步走向，大部分經濟學家都認為，今年盧布兌美元將保持在50～55：1之間。但是，盧布的走向面臨著諸多復雜因素的考驗。因批評克里姆林宮而出走俄羅斯的經濟學家謝爾蓋·古里耶夫就指出，如果油價再度下跌，或者烏克蘭危機升級，那盧布將遭受重創。IMF目前也認為，俄經濟增長率無法回歸危機之前的水平。

普京應對危機的三張牌

今年的普京顯得格外“孤獨”，但正如美國退役海軍四星上將詹姆斯·斯達里蒂斯所說，“俄羅斯一貫善于打好一手爛牌”，身經百戰政治強人的普京將重點打好三張牌。

第一張牌是“地緣”。雙頭鷹“向西看”頂住西方壓力，“向東看”搭上中國發展快車。

近期召開的G7峰會統一了對俄制裁立場，俄將面臨新一輪的制裁。俄需要頂住經濟制裁和烏克蘭局勢變化的雙重壓力。但制裁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權宜之計，正如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說，“相信G7領導人在如何對待俄羅斯方面還遠沒有團結起來”。

在一路向西受阻的情況下，俄將強化“向東看”戰略。俄羅斯圣彼得堡市議會資深議員、國際問題專家瓦達尼· 山義達維奇認為，俄應該更加積極地開發遠東，與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對接。而中國在俄推行“一帶一路”戰略時，不僅僅應該考慮其“長度”，還要考慮其“寬度”，要把俄羅斯的現實需求充分考慮進來，在“寬度”上要結合俄羅斯“北—中—南”三條大動脈：北方航道、跨歐亞大鐵路以及南部高鐵項目。

因此，在中方發起的“亞投行”和“一帶一路”倡議中，俄羅斯幾番斟酌后都最終表示加入進來。

第二張牌是“軍工”。 將“軍工”優勢轉化為經濟發展“發動機”，帶動其他行業的快速發展。俄羅斯最具有市場競爭優勢的就是“能源”和“軍工”。莫斯科獨立智庫蓋達爾經濟政策研究所的數據顯示，部分所謂的 “黑色”聯邦預算（獲得授權但并未列出清單），自2010年來已經翻番至21%，當前總額估計為3.2萬億盧布（約合600億美元）。

俄羅斯戰略與技術分析中心主管、國防部顧問魯斯蘭·普科霍夫認為，“政府有兩項緊急任務：強化社會各個層面的安全和提升創新以結束宏觀經濟停滯。而這兩個問題的解決方法是加強軍事工業復合體的發展。”近期，俄宣布對庫茲涅佐夫號航母進行維修和系統升級，專家推測，俄可能研發生產新型航母，加強軍事工業復合體的發展。

第三張牌是“民心”。將經濟危機轉化為全民團結的地緣崛起。正是全球油價的暴漲讓普京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為其鞏固政權提供了歷史機遇。在俄羅斯面臨嚴重經濟危機的情況下，普京的支持率不減反增，并且超過80%的高支持率。

在經濟告急的時候，行走在俄羅斯的街頭，都能聽到人們高呼“瓦洛佳”（普京名字為“弗拉基米爾”，“瓦洛佳”是對普京的昵稱，表示喜愛）。其原因就在于，普京深知俄羅斯民眾的心理需求，歷經磨難的俄羅斯人可以接受危機，可以接受孤立，但不會接受妥協退讓。大國地位和東正教使命感深深扎根于俄羅斯人骨子里，與這兩者相比，經濟危機都不算個事，這也正是普京一貫強硬的底氣所在。

事實上，盧布“二次風暴”襲來，是真正考驗盧布最為驚心動魄的時候了。在現有條件下，普京沒有多少牌可以打，但我們也無需“操心”盧布能否起死回生，即便盧布再度狂跌，俄羅斯人還是會開著他們的拉達車，喝著伏特加，喊著“瓦洛佳”。 對俄羅斯來說，危機也是一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