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我死我為你買單

白瑯

老周、老吳、老鄭、老王都住在臨街小區，先前并不相識，退休后，因為經常去老年活動中心活動，一來二去，四人就相識了。志同為朋，道合為友，因為四人都有共同的愛好，喜歡下棋、打麻將、垂釣，很快就成了摯友。

老鄭在四人之中排行老大，大家都管他叫鄭大哥。老鄭是個心胸豁達、為人友善之人，因為家庭條件不錯，就把三人召集到自己家里玩，還時常留三人在家里吃飯喝酒。因為自己有車，出去垂釣時老鄭就拉著老周、老吳、老王去。排行老三的老周也不是個小氣鬼，同樣是個心胸豁達、為人友善、盡往敞亮處做事的人，他就向排行老二的老王、排行老四的老吳提出建議，每次出去垂釣，他們三人負責油錢。老吳很爽快地同意了，誰知老王竟然不同意，老王說：“鄭大哥不拉咱們，他自己去釣魚，不是照樣得開車去嘛。”老周、老吳也沒跟老王計較，兩人就自己掏錢給老鄭，誰知老鄭說啥也不要。老周、老吳就想了個絕妙的辦法，趁老鄭不注意，把他油箱的鑰匙偷出來，配了一把，他們倆就買來油，偷偷灌進油箱里。誰知時間不長，老鄭就發現了，老鄭就又換了鎖，并且把鑰匙藏了起來。

這天早晨，四人遛完彎后，老王說：“再過一個半月，我就要過生日了，這幾天你們就一直陪我去蒲石河釣魚吧，擺上一盤野生魚，這盤菜肯定會大受歡迎的，到時候你們就權當隨禮了。”

吃完早飯，老鄭開著自家車拉著老周、老吳、老王便去蒲石河垂釣。行車途中，老王一邊用手轉著溜溜球，一邊說道：“昨天晚上，我們10號樓有個人跳樓了。”老周問道：“是個多大的貪官啊？”老王一怔：“他不是個貪官呀？”老吳一怔：“他不是貪官怎么會跳樓啊？”四人哈哈大笑。老王說：“跳樓者已經七十多歲了，得了癌癥，已經是晚期了，他不想連累兒女，也不想遭那份罪，就選擇了跳樓。”老吳說道：“這位老哥的做法我贊同，得了癌癥，就是絕癥，根本治不好，何必連累兒女，給兒女們造成那么大的負擔啊？我聽一些人說，化療特別遭罪！”老周點點頭：“我特別贊同吳老弟的觀點，我要是得了癌癥，百分之百選擇跳樓，我可不遭那份罪！”老王問道：“死有多種選擇，你為什么要單單選擇跳樓啊？”老周說道：“跳樓既省勁，又快速，還一點也不遭罪啊！”老王繼續問道：“那你為什么不選擇上吊啊？”老周怔怔地看著老王：“什么，上吊？死了，還要帶著一根長長的繩子，還要讓人看到你那副猙獰恐怖的面目，這可絕不是我老周的性格！”老鄭說道：“咱們國家就應該修改修改有關的法律，在得了絕癥后，在病人自己情愿下，就應該滿足病人的愿望，實行安樂死！”

當車爬到七盤嶺，從七盤嶺往下開時，老鄭猛地喊了一聲：“不好啦，車閘失靈了，你們趕緊把住！”老鄭見靠近山坡跟前有一棵大樹，便將車頭撞在了大樹上。車顛簸了幾下后，便翻在了山坡上。四人全部受了傷，被緊急送到了醫院。經過檢查，老周、老王都斷了肋骨；老吳的右腿受了傷；老鄭的頭部受了傷，腦子里有淤血，好在沒有喪失意識。

這天下午，住在同一病房的老王便對老周、老吳說道：“我兒子是律師，我兒子說了，咱們的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都應該由老鄭負擔；要是老鄭不負擔，咱們可以到法院起訴老鄭！”老周怔怔地看著老王，那眼神就像看著魔鬼一般。老王有些不高興了：“周老弟，干嗎要用看魔鬼般的眼神看我啊？難道我是魔鬼嗎？”老周冷冷一笑：“你王大哥是不是太抬高自己了啊？”

老周下了病床，直接去了老鄭的病房，誰知老周、老吳剛剛走進老鄭的病房，老王竟然也跟來了，老鄭認真地說道：“對不起，都怨我，等我傷愈出院后，你們的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都由我來賠付！”老王高興地點點頭：“鄭大哥真是個爽快人，辦事就是敞亮！”老鄭的妻子很是憤怒地看著老王。老周一眨不眨地看著老鄭：“鄭大哥，你能不能不架梯子看我和吳老弟啊？你能不能蹲在地上看我們一次啊？”老吳插嘴說道：“鄭大哥，我跟周大哥絕不是見錢眼開之人，你能不能不門縫里看我們好不好？”老鄭一本正經地說道：“親是親，錢是錢，該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該我賠償你們我……”老周打斷老鄭的話：“我和吳老弟要是讓你賠付我們錢，我們不是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了嘛！”

回到病房，老王怒目圓睜地沖著老周吼道：“你別土狗拖尾巴——假裝大尾巴狼好不好啊？我正當維權怎么就成了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了啊？”老周也火了：“王大哥，是你讓我們去蒲石河陪你釣魚的，鄭大哥跟你索要一分錢了嗎？你維的哪門子權啊？你能不能不抬高自己啊？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你配嗎？四川有位女主人，不小心掉進河里，是她養的兩只豬豬下河把她給救上了岸；墨西哥有只叫費莉卡的狗狗，它的女主人因為早產，突然倒在地上，就在她痛得要昏迷過去時，費莉卡便在它主人跟前吠叫不停，并用口輕輕咬住主人的耳朵，不讓主人失去知覺；主人開始生孩子時，費莉卡竟然懂得用口輕輕把孩子給拽出來，隨即把臍帶咬斷，然后跑到西瓜地里去叫男主人回來。是豬豬不知道感恩，還是狗狗不知道感恩？而你呢？你就是人無此人，蛇蝎不如的白眼狼！”老吳怔怔地看著老周：“周大哥，為什么要用蛇蝎二字啊？”老周一字一句地說道：“蛇蝎除了有害人記錄，還有救人記錄嗎？”老吳沖老周豎起兩根大拇指：“人無此人，蛇蝎不如，形容得真是太精妙了啊！”老王氣得渾身發抖：“你個狗娘養的，我日你祖宗。”就從這天起，老周跟老王便打起了冷戰。

這天下午，一個陌生人走進了老周他們的病房，陌生人說道：“我是鄭先生聘請來的律師，根據我的預算，你們每個人的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應該在2萬塊錢左右，你們感覺怎么樣？可不可以接受？”老周斬釘截鐵地說道：“拜托你轉告鄭先生，我周某人一分錢也不要！要是他偏要給，我就跟他一刀兩斷！”律師看著老吳：“吳先生呢？”老吳也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是要鄭大哥一分錢，我就是王八蛋，人無此人，蛇蝎不如！”律師看著老王：“王先生，您哪？”老王脫口說道：“鄭大哥為人確實爽快、敞亮，我可以接受2萬塊錢的賠償。”律師從包里掏出2萬塊錢，付給了老王。

這天上午，傷愈出院的老鄭、老周、老吳三個人正在老鄭家的門前下棋，讓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老王手里轉著溜溜球，竟然涎著臉也來了。老周、老吳誰也沒有搭理老王，倒是老鄭特別大度，面帶笑容地說道：“王老弟來啦？坐坐坐。”老王也不含糊，一屁股坐下來，一邊觀看老周跟老吳的對弈，一邊用手轉著溜溜球。老周、老吳騰地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老王沖著老周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道：“土狗拖尾巴，跟我面前裝大尾巴狼，有你倒霉的那一天！”老鄭把棋擺上，很是大度地說道：“他們不下拉倒，咱們倆下，缺了他們倆地球照樣轉！”老鄭、老王剛剛開始對弈，鄭妻氣勢洶洶地奔過來，一腳就把棋盤踢翻，用手指著老王的鼻尖：“人無此人，蛇蝎不如的白眼狼，你給我滾滾滾！”

老周、老吳從老鄭家里出來后，就徑直來到了老年活動室，開始下棋，大家感到奇怪。瘦瘦的老人就問道：“你們‘四人幫怎么變成‘二人幫了啊？”老周氣憤地把實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大家聽了，都不由得“啊”的一聲驚叫。瘦瘦的老人不由得贊嘆道：“人無此人，蛇蝎不如，老周形容得真是恰如其分啊！”胖胖的老人感嘆道：“這不是經典版的農夫和蛇嘛！”

就在大家紛紛議論時，老王手里轉著溜溜球，滿不在乎地走了進來。讓大家誰也沒有想到，老王竟然很坦然地坐在老周跟前，看著老周跟老吳對弈。老周騰地站起來，怒氣沖沖走了出去。老吳也騰地站起來，趕緊追趕老周。大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老王惱怒地站起來，發現大家都用鄙視的目光在冷冷地看著他，老王猛然間什么都明白了，老王在心里暗暗罵道：“你個周狼扛的，土狗拖尾巴，你不是總在我面前假裝大尾巴狼嗎？我要不弄你個半死不活，我就不姓王！”老王見對面有三個人坐在麻將桌邊，便涎著臉有些尷尬地走過去：“這不是三缺一嘛，我來湊把手怎么樣？”讓老王萬萬沒有想到，三個人竟然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坐到其他座位上了，老王徹底惱怒了，他猛地把麻將桌掀翻：“土狗拖尾巴，我讓你們全都裝大尾巴狼——”

終于到了老王過生日這天，一些親戚朋友都來給老王祝壽，跟老王最鐵的長瓜臉便問老王：“你的那三位鐵桿哥們怎么沒來啊？”老王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們都進火葬場了！”長瓜臉不由得搖搖頭；“你肯定又做了不仁義的事了吧？”

這時，外孫女放學回來了，老王滿臉是笑地說道：“還不趕緊給姥爺祝壽啊？”外孫女板著臉，不高興地看著老王：“姥爺，你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啦，同學們都說你是人無此人，蛇蝎不如！”老王的臉臊得通紅，簡直趕上猴腚了，他張了張嘴，但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而偏偏此時，孫子也放學回來了，孫子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老王趕緊問道：“你這臉上怎么會青一塊紫一塊？是不是被誰給打的啊？趕緊告訴爺爺，爺爺幫你出氣！”孫子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們說你是人無此人，蛇蝎不如，缺德之極，我就跟他們打起來了，結果我沒有打過他們！”老王氣得渾身發抖，從桌子上拿起一只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你個周狼扛的，土狗拖尾巴，你不是總在我面前假裝大尾巴狼嗎？我要是能讓你活滋潤了，我就不是人操的！”長瓜臉說道：“其實，老周活得也不容易，他有個才華橫溢的兒子，念魯迅美術學院。有一次，他兒子去天華山寫生，不幸失足跌下了懸崖。老周當時就有些精神失常了，整天瘋瘋癲癲，語無倫次的。就在家里準備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時，一個上山放牛的老人撿到了他兒子的那幅遺畫。說來也怪，老周得到兒子的遺畫后，精神竟然慢慢好了起來。聽他朋友說，老周每天都要看好幾遍兒子的遺畫，用老周的話說，看見兒子的遺畫，就像看見了兒子一樣。二十年如一日，老周沒有一天不看兒子遺畫的。現在老周的老婆又病入膏肓了，用不著你不讓他活滋潤，他自己都沒法活滋潤了。”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王一拍大腿，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真是天助我也，待他老婆死了，我就雇個小偷，去他家里把他兒子的遺畫偷走。老婆死了，對周狼扛的來說已經是個沉重的打擊了，要是再把他兒子的遺畫偷走，周狼扛的肯定會跳樓！他住在八樓，正常情況下是可以摔死的；就算摔不死，至少也能摔他個腿斷胳膊折，讓他生活不能自理，讓他每天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就算他不跳樓，他也會精神失常的，也就解了我的心頭之恨！”

一個半月后，老周的老婆撒手人寰了。就在老周把老婆送到殯儀館的當天晚上，老王雇的那個小偷，就把老周兒子的遺畫給偷了出來。老王每天晚上都興高采烈地來到老周的樓下，手里轉著溜溜球，等待著老周跳樓。無奈，老鄭、老吳兩個人每天晚上都輪番守護著老周，老周就沒有辦法跳樓，但老王能清清楚楚聽到老周大喊大叫的鬧騰聲。

兩個月后的這天晚上，老王手里轉著溜溜球，依舊站在老周樓下，期待著老周跳樓。因為是夏天，老周的窗戶沒有關，只聽守護在老周身邊的老鄭在打電話：“老周馬上就要睡了，等他睡了我再出去。”過了半個小時，老鄭急匆匆從樓上下來了，老王立馬高興起來，他心想：我馬上打電話叫醒老周，老周要是不跳樓，我就當著他的面，把他兒子的遺畫撕得粉碎，老周看見這慘不忍睹的景象，精神肯定會受到巨大刺激，說不定立馬就跳樓了。老王趕緊給老周打電話，老周果然被叫醒了，可讓老王實在沒有想到，老周竟然沒有接電話，他總是在窗前轉來轉去，還不停地念叨著：“兒子，你怎么會突然間就沒有影了啊？是不是隨你媽媽去了啊？你是不是也想讓爸爸隨你們而去啊？”老王再次給老周打電話，可是老周仍然不接。老王心想：他不接電話也罷，說不定轉悠一會兒后，他徹底絕望了，就一下子跳樓了；要是他不跳樓，我就高聲大喊，然后當著他的面將他兒子的遺畫撕它個粉碎。老王趕緊把手機放進兜里，從兜里掏出老周兒子的遺畫，左手握著老周兒子的遺畫，右手轉著溜溜球，悠閑自得地等待著老周跳樓。誰知老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觀賞老周是如何跳樓的，手指勁道沒有使均勻，一只溜溜球就掉在了地上，老王趕緊俯下身，就在他彎著腰滿地找溜溜球時，老周真就跳樓了！真是無巧不成書，成書必有巧，老周不偏不斜，跌落在了老王的背上。老王一聲沒吭，就一命嗚呼了。老周竟然沒受什么傷，當他發現老王手里握著兒子的遺畫時，精神一下子就正常了。老周拿著兒子的遺畫，趕緊去刑警大隊投案自首。

因為老王把老周兒子的遺畫偷走，才導致老周跳樓自殺，況且老周又非殺人故意，自然就被無罪釋放，但老周必須做出經濟賠償。老周向老王的老伴保證，每月將從他的3000元工資里，付給她1500元，直至有一方離世。老王的老伴接受了老周的提議。老周信守承諾，每個月都及時地把錢交到老王的老伴手里。

五年后，傳出驚人消息，老周跟老王的老伴竟然結婚了。

（責編：小川圖：關建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