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庚
摘要:蒲松齡是清初自成一家的民間大詩人,但詩名長期為他的小說的藝術(shù)光輝遮掩。他一生與濟南結(jié)緣,濟南之行帶給他最多的是辛酸和失意,他率性歌哭,寫下了大量詩篇,將自己的事業(yè)與濟南的人文歷史融為一體,他是獨一個!
關(guān)鍵詞:蒲松齡;濟南;詩人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濟南有“詩城”之美譽,“自虞廷賡歌,《大東》高唱以來,歷代詩人輩出,其聞名全國,詩傳載籍者,若唐之崔融,宋之范諷、李清照、辛棄疾,金元之杜仁杰、劉敏中、張養(yǎng)浩,明之邊貢、李開先、李攀龍、于慎行、王象春,清之王士禛、田雯、王蘋等指不勝屈”(徐北文《濟南竹枝詞》),可謂群星璀璨,輝映泉城。令人遺憾的是,在這長長的詩人名單里,漏掉了一位很不應當遺漏的大詩人——蒲松齡!
當然,這不是學者的失誤,而是因蒲松齡位卑家貧,史書不載。蒲松齡具有卓異的藝術(shù)稟賦,才華橫溢,自少年起便與友人張篤慶、李希梅等結(jié)郢中詩社,以寫詩作為寄興之生涯。一生中教書,應試,寫狐鬼仙怪、奇人異事之類的聊齋故事等等,始終不廢吟詠。他為詩“守其門徑,無所觸亦無所附,卒成一家之言”(張鵬展《聊齋詩集·序》),其基本特點是詩同心行,意隨氣發(fā),不拘一體,也不拘一格,寫生活,寫個人感受,記錄社會真情實況,對社會發(fā)聲,有擔當;特別是他后期的詩篇,對官府苛重的租稅徭役,以及不時發(fā)生的水旱災害給農(nóng)民造成的深重苦難,直言不諱的揭露,乃是對杜甫創(chuàng)作精神的發(fā)揚光大,堪稱“詩史”,說他在有清詩壇自成一家,非妄評也。其詩人地位未能確立,實因詩作為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的藝術(shù)光輝所遮掩。蒲松齡交游不廣,未能進入詩人的圈子,身為塾師又沒有教出一個有地位、有影響力的弟子為他游揚,凡此種種致使他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默默無聞,詩作被發(fā)掘也是由《聊齋志異》引起,作為研究蒲松齡生平和思想的資料而進入人們的視野的。
蒲松齡從“童時赴郡試”起,到他以七十六歲高齡在聊齋依窗危坐而卒,一生中常來往于淄川和濟南之間。臺灣劉階平先生考“就留仙生平游蹤,由淄川游稷下,就《志異》與其《詩集》鉤稽而得者有十五次”(《蒲松齡濟上游蹤》)。馬瑞芳教授說:“循蒲留仙的詩文,查其濟上游蹤,有據(jù)者近二十次。”(《蒲松齡評傳》)盛偉先生在《蒲松齡年譜(簡)》中所示者計二十四次。筆者研究所得,為三十一次。可以肯定地說,蒲松齡在他七十余年的生涯中游濟次數(shù)絕不止此。蒲松齡頻居康了,濟南之行帶給他最多的是辛酸和失意,不過,濟南乃齊魯大地首善之區(qū),人文薈萃,也讓他大開眼界,受益匪淺,特別是使他社交范圍擴大,文名日盛,對于《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意義重大。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收他的詩作一千余首,其中有八百多首按年編次,起自康熙九年庚戌年(1670)南游之初,迄于康熙五十二年甲午年(1714)。“年年作客芰菱鄉(xiāng)”,蒲松齡有著濃濃的濟南情結(jié)。半個多世紀中,他率性歌哭,盡情地釋放自己的詩歌生命能量,把詩魂留在了泉城。他一生與濟南結(jié)緣,將自己的生活、事業(yè)與濟南的人文歷史融為了一體。
為了能夠詳細地再現(xiàn)蒲松齡當年濟上游蹤,筆者將研究所得以年表形式,按蒲松齡游濟的時間先后,將他題詠濟南的詩詞一一列出,將這些詩詞首首通讀下來,在文字背后你會看到他的行跡、作為,走近他的內(nèi)心長廊,窺探他的生活體驗、感受、心理狀態(tài)、情趣以及對現(xiàn)實人生的一些問題的思索,發(fā)現(xiàn)《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的心源。讀完年表,一位孤介峭直、樸訥厚道的老人就站在了你的面前了,他就是植根于民間的大詩人——蒲松齡!
順治?年(?),?歲。
《聊齋志異》卷一《偷桃》開篇第一句:“童時赴郡試。”就是講的他未中秀才時在濟南親眼看到的一場幻術(shù)演出。如是,則當在他十九歲之前,具體時日待考。郡,即濟南。清代淄川縣隸屬于濟南。
順治十五年戊戌(1658),十九歲。
是年,到濟南應童科之試,以縣、府、道三第一(名列第一),補博士弟子員(中了秀才),受知于山東學使施愚山。文名籍籍諸生間。
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二十一歲。
山東鄉(xiāng)試。“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即蒲松齡做了秀才后的兩年,他初次參加鄉(xiāng)試。……卻名落孫山,鎩羽而歸。” (李永祥《蒲松齡傳》)
康熙二年癸卯(1663),二十四歲。
是年,蒲松齡與張篤慶、袁藩參加山東鄉(xiāng)試,皆名落孫山。蒲松齡寫信給張篤慶表示思念和勸慰。張篤慶《答柳泉來韻》:“邇來將遁世,閉戶絕交知。”從詩句中可以推知他二人落榜后悲痛心情之一斑。只是蒲松齡這部分詩作已佚。
康熙三年甲辰(1664),二十五歲。
是年,蒲松齡與李希梅到濟南游玩。歸來后,與張篤慶等郢中社詩友泛舟湖上作詩唱和。張篤慶有《希梅、留仙自明湖歸,與顧當如社集同賦》:“羈客江南游,游人湖外歸,放歌臨崥堄,山翠濕人衣。” (《昆侖山房集》)
康熙五年丙午(1666),二十七歲。
是年,蒲松齡與張篤慶參加山東鄉(xiāng)試,皆未中試。蒲松齡寫信給張篤慶,表示思念和慰藉。張篤慶回《寄柳泉、希梅六首》,其一,寫他二人鄉(xiāng)試落榜,心情悒悶之時,收到好友的勸慰的信件,深受感動:“歷下歸來后,松關(guān)盡日虛……故人寄尺素,長跪意踟躕。”可惜蒲松齡所寄尺素已佚。 (《昆侖山房集》)
康熙七年戊申(1668),二十九歲。
是年六月十七日,山東地震。
《聊齋志異》卷二《地震》:“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余適客稷下,方與表兄李篤之對燭飲。”
稷下,本來是古齊國都城臨淄附近地名,在今淄博市臨淄區(qū),此指濟南。濟南自北魏稱齊州,唐天寶元年改齊州為臨淄郡,天寶五年又改為濟南郡。后遂以“稷下”、“稷門”代指濟南。
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三十三歲。
蒲松齡辭聘歸里,乃為參加山東鄉(xiāng)試,在蒲松齡的詩文中沒有作正面記載,但從他和孫蕙該年的通信中卻能佐證這一點。蒲松齡在信中附有《寄孫樹百》詩三首,其第一首透漏他頻居康了的苦悶:“君疲牛馬身猶病,我困遭逢數(shù)亦慳。三載行藏真落水,十年意氣已闌珊。不堪蟋蟀愁中聽,但把茱萸醉后看。千里踟躕何所寄,惟憑尺一勸加餐。”孫蕙在復函中這樣寫道:“……異鄉(xiāng)落寞,滿擬好友蜚翀,少添意興,不意蕪椷無靈,致誤云翼。文章憎命,不其然乎?……來什憐及牛馬,傳語加餐,足紉至愛……” (路大荒《蒲松齡年譜》)
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三十九歲。
《聊齋詩集·戊午編年詩》有《同安邱李文貽泛大明湖》七律二首。其一:“北極臺臨北斗懸,兩人把手意愴然。片帆無恙湖山雨,一棹忽沖荷芰煙。常臥齊云彈白帢,欲吟楚些問青天。揮髯共灑陵陽淚,此日相看最可憐。”其二:“百年意氣滿蓬蒿,此日登臨首重搔。秋恨欲隨湖水漲,壯心常憑鵲山高。鬼狐事業(yè)屬他輩,屈宋文章自我曹。知己相逢新最樂,芒鞋蹤跡遍林皋。”詩中景色是秋天,戊午系鄉(xiāng)試之年,從內(nèi)容上看此次赴濟是為了應試,試后情緒低沉,顯然為落榜之故。
另有《明水阻雨》七律一首,附在《同安邱李文貽泛大明湖》之后。
《明水阻雨》:“橫流浩皛接蒼冥,白鳥紅蓮綴遠汀。急雨來時村舍黑,垂楊深處酒旗青。寧堪鴻雁隨秋至?況是芭蕉向晚聽!四十年來人似舊,可憐險阻已全經(jīng)!”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四十四歲。
三月與高季文(之駿)赴濟南。《聊齋志異》卷四《上仙》:“癸亥三月,與高季文赴稷下,同居逆旅,季文忽病。會高振美亦從念東先生至郡,因謀醫(yī)藥,聞袁鱗公言:南郭梁氏家有狐仙,善‘長桑之術(shù),遂共詣之。”從文中看,只是客觀敘述,對求仙問卜之事并不太相信。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四十五歲。
山東鄉(xiāng)試。該科考題為:子貢曰“譬之宮墻,之富”、“執(zhí)其兩端”二句,“能言距楊”一節(jié)。蒲松齡考卷三存二,其“執(zhí)其兩端”之考卷已佚。
按:據(jù)《閱世編》載:清朝科試,至康熙二十年辛酉鄉(xiāng)試,“揭榜后,除中試朱卷解部外,其落卷即令本生各自領(lǐng)歸。倘有故誤,許本生據(jù)實告部。”據(jù)此可以斷定,蒲松齡自康熙二十年后的《聊齋制藝文》是可信的。
蒲松齡應試失敗,寫有詞一闋:《大江東去·寄王如水》:“天孫老矣,顛倒了天下幾多杰士。蕊宮榜放,直教那抱玉卞和哭死!病鯉暴腮,飛鴻鎩羽,同吊寒江水。見時相對,將從何處說起? 每每顧影自悲,可憐骯臟骨消磨如此。糊眼冬烘鬼夢時,憎命文章難恃。數(shù)卷殘書,半窗寒燭,冷落荒齋里。未能免俗,亦云聊復爾爾。”(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詞集》)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1685),四十六歲。
臘初,寓居濟南,事由不詳。填詞一闋:《水調(diào)歌頭·臘初稷下雪中遣懷》:“旅中念余日,十日九常陰。街頭泥滑難度,已自廢登臨。那更瓊英飛處,鋪遍三千世界,回首變遙岑。疊疊青山外,人在客窗深。 茆店里,片席地,半床衾。終朝簾幕不卷,白晝黑沉沉。早旦三杯卯酒,徹夕一場僵臥,何處散雄襟?熬盡長宵漏,碎卻異鄉(xiāng)心。”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詞集》)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四十八歲。
是年鄉(xiāng)試,因越幅被黜。賦詞一闋:《大圣樂·闈中越幅被黜,蒙畢八兄關(guān)情慰藉,感而有作》:“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瓢冷汗沾衣,一縷魂飛出舍,痛癢全無。癡坐經(jīng)時總是夢,念當局從來不諱輸。所堪恨者、鶯花漸去,燈火仍辜。 嗒然垂首歸去,何以見江東父老乎?問前身何孽,人已徹骨,天尚含糊。悶里傾樽,愁中對月,擊碎王家玉唾壺。無聊處,感關(guān)情良友,為我欷歔。”
畢八,即畢盛鈺,字振淑,畢際友的侄子。他長期旅居濟南,蒲松齡到濟南時常到他寓所去。這年,畢盛鈺也參加鄉(xiāng)試,所以在蒲松齡被黜后,他最先表示關(guān)心、慰問。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詞集》)
康熙二十八年戊辰(1688),四十九歲。
是年春,游濟,宿白雪樓。有七律詩《白雪樓》三首。其一:“湖上春殘草色深,騷壇舊跡快登臨。垂楊庭榭長煙雨,近水樓臺自古今。風定時看花自落,雅亡猶有夢相尋。往來冠蓋豪游地,俯仰當年思不禁。”其二:“勝地猶傳白雪樓,五陵花馬系橋頭。柳中高閣全南向,檻外長河盡北流。并占才名推七士,獨開詩派在千秋。拼將李杜悲涼調(diào),盡付鐘譚日夜咻。”其三:“院落開門背鵲華,重重山色野云遮。風過碧水樓臺動,日射雕欄樹影斜。當代詩名推大雅,千秋絕調(diào)靜淫哇。齊門才子空遺跡,此日登臨興轉(zhuǎn)賒。”
按:在張篤慶抄本中,詩題下有“在歷城王舍人莊”七字。
為長男蒲箬補博士弟子員,蒲松齡再次到濟南小住,賦詩多篇。
《再到濟南喜箬兒入泮》:“再到稷門菊盡霜,風摧荷梗凍銀塘。短檠照影人聞漏,曉被偎寒客戀床。少飲幸無多酒債,大男喜已得臣狂。英雄賺老真長策,又是浮生半月忙。”
《歷下旅邸》:“前年此日始到家,今年此日仍天涯。鯉魚風老荷花老,藍蔚天高雁影斜。書價雖騰猶欲買,酒胡相識不愁賒。閑收市上青蓮子,歸作明湖景物夸。”
《歷下南郊偶眺》:“客邸蕭然晝漏催,郡城西去路縈回。池邊綠冷黃花發(fā),郭外天空白雁來。日日清狂頻貰酒,朝朝逸興一登臺。誰家庭院垂楊樹,小閣朱門傍水開。”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二十七年己巳(1689),五十歲。
是年秋游濟,訪畢振淑。有詩《稷下畢振淑齋中》七律一首:“小院垂楊傍碧湍,行人渾作畫圖看。迎秋墜粉蓮房老,掠水風來草閣寒。石隱何妨仍近市?魚肥更不解投竿。兒童久住能相識,門外賒麥共客餐。”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看景物,畢振叔居處是大明湖一帶。
康熙二十九年庚午(1690),五十一歲。
是年秋,應山東鄉(xiāng)試。一場試后,時主司已擬元,二場因病不獲終試。主司惜之。有詞《醉太平·庚午秋闈二場再黜》述庚午年這次闈中失敗。《醉太平·庚午秋闈二場再黜》:“風檐寒燈,譙樓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崛強老兵,蕭條無成,熬場半生。回頭自笑濛騰,將孩兒倒繃。”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詞集》)
康熙三十年辛未(1691),五十二歲。
九月到濟南,游東流水,并為館東物色菊種。有詩七律二首,題為《辛未九月至濟南,游東流水,即為畢刺史物色菊種》,詩前有小引:“朱門西向,綠水東流。竹塢臼鐺,輞川相似,煙波亭榭,金谷還同。繞欄之逕三叉,入戶之溪九曲。扉臨隘巷,每多長者之車,檻裊垂楊,時系達官之馬。只因愛菊陶令,羨綠野之風流;遂使看竹子猷,通黃花之聲氣。髯奴瀹茗,便以久遠為要;佳種攜來,許以有無相易。退成近體,聊贈主人。”其一:“主人亭榭近芳洲,竹樹蒼蒼景物幽。院背高城臨戶見,溪穿小苑入墻流。菊畦恨不寬贏畝,山色何當更滿樓。雞犬遙聞仙境異,桃花疑在水西頭。”其二:“小榭池塘物色佳,樓臺秋樹接煙霞。勝傳東郭無雙地,路出西城第一叉。曾有安豐私玉李,不聞靖節(jié)吝黃花。攜來花種容相易,金谷重尋太尉家。”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五十三歲。
據(jù)張篤慶抄本《聊齋詩集》載:康熙三十一年壬申編年詩第六十九題《燈宵前二日客稷下,與劉文昭夜談率成》七律一首:“懷中刺字久消磨,稷下沖寒一騎過。犢鼻未能招大尹,鳶肩聊復客常何。云連火樹燈光隱,月滿樓臺夜色和。岐路相逢感相念,長言每到二更多。”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由此看來康熙三十一年蒲松齡到過濟南,事由不詳。
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五十四歲。
山東布政使喻成龍聞蒲松齡文名,傾慕不已,飭邑令盡禮敦請。邑令馳驛遣吏伴送之藩署,館之署中數(shù)日,賦梅花書屋圖:《喻廉憲命題〈梅花書屋圖〉》。(略)
在做客期間,適逢山東鹽運使李興祖捐資重修歷下亭峻工,蒲松齡作為布政使的客人躬踐慶祝盛會,且即席賦《重建古歷亭》七律一首,興猶未盡,又賦千言長賦《古歷亭賦》一篇。
《重建古歷亭》:“大明湖上一徘徊,兩岸垂楊蔭綠苔。大雅不隨芳草沒,新亭仍傍碧流開。雨余水漲雙堤遠,風起荷香四面來。遙羨當年賢太守,少陵嘉宴得追陪。”
《古歷亭賦》“亭以地名,物因人見。……”(略)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五十六歲。
是年與友人張篤慶、李希梅游歷下。到郡后致朱緗一函,內(nèi)云:“到郡數(shù)日,未敢以褦襶相干。今行矣,昨所借書,如蒙電過,望擲還也。”
歸途中,張篤慶有詩云:“千年華岳一峰青,有客同尋湖上亭。白雪樓中春寂寂,知君何處吊滄溟?” (《昆侖山房集》)
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五十七歲。
是年八月,到濟南參加山東鄉(xiāng)試,濟南名士朱緗(子青)得訊,打聽到蒲松齡的住處,像信陵君訪侯贏一樣冒雨登門,送了酒,也送了自己的作品請教,即共定交,五十七歲的窮秀才和二十七歲的貴公子成為忘年契友。
蒲松齡賦《答朱子青見過惠酒》七律三首,以記其事。其一:“鏡影蕭蕭白發(fā)新,癡頑署作葛天民。愛蓮舟過明湖水,問舍衣沾歷下塵。狂態(tài)久拼寧作我,高軒乃幸肯臨臣!不嫌老拙無邊幅,東閣還當附惡賓。”其二:“踏泥借馬到南城,高館張筵肺腑傾。豈以作賓擬枚乘?徒勞入市過侯贏。錦堂蘊藉詩千首,褐父叨沽酒一盛。公子風流能好士,不將偃蹇笑狂生。”其三:“棨戟門庭近女墻,梁園上客滿高堂。童心儇佻遲方悔,戲技窮愁老已忘。北海論文憐杜甫,江州赍酒過柴桑。淫霖快讀驚人句,未覺深秋旅夜長。”
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19),五十八歲。
初秋客歷下,九月末東歸,回家祭祖。
居濟期間寫有:
《門人畢子與沈惠庵昆仲泛舟大明湖,驟雨沾衣,踐濘而歸,戲成二絕》:“斗酒初斟錦纜開,翻盆急雨北風催。歸來情狀知何似?燕子沖簾鎩羽來。”“登舟一望遠模糊,絕似南宮潑墨圖。倉卒盡隨風雨散,于今遺恨滿西湖。”
《稷門客邸》:“年年作客芰菱鄉(xiāng),又是初秋送晚涼。露帶新寒花落緩,風催急雨燕歸忙。淺沙叢蓼紅堆岸,野水浮荷綠滿塘。意氣平生消半盡,惟余白發(fā)與天長。”
《采蓮曲》二首:“返棹孤舟漾碧叢,少年逼趁半塘中。若非鄰女來相喚,漸入深荷路欲窮。”“兩船相望隔菱茭,一笑低頭眼暗拋。他日人知與郎遇,片言誰信不曾交?”
張篤慶抄本《聊齋詩集》收蒲松齡康熙三十七年戊寅詩《采蓮曲》(二首)。可視為表現(xiàn)漁家風情的佳作。
康熙三十八年己卯(1699)六十歲。
山東鄉(xiāng)試。
對于蒲松齡是否參加鄉(xiāng)試,路譜、盛譜均未言及。遼寧大學高明閣教授在《蒲松齡的一生》一文中考證: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鄉(xiāng)試后,歸作《寄紫庭》詩三首,其二:“不恨前途遠,止恨流光速。回想三年前,含涕猶在目。”玩味其詩意可知,己卯科鄉(xiāng)試蒲松齡是參加了。
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六十三歲。
春三月,病初愈,赴濟,有詩《途中遙見山村紅綠如畫》七律一首:“溪畔沙洲過雨痕,北山云起如黃昏。馬嘶芳草斜陽路,人業(yè)紅桃綠柳村。墻里秋千猶系樹,花間籬舍半開門。不堪病后寒侵骨,兩袂清風短策溫。”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抵濟后一日,朱緗邀宴,席間得識安丘張杞園(貞),為張杞園所繪《遠游圖》題詩。另有詩《朱主政席中得晤張杞園先生,依依援止,不覺日暮,歸途放歌》:“先生卓犖絕世才,揮毫立灑煙云開。……·”(略)
在濟另有唱和之作《趵突泉賦》。
《趵突泉賦》:“濼水之源,發(fā)自王屋,……”(略)
其中贊趵突泉奇異秀美,引人入勝:“海內(nèi)之名泉第一,齊門之勝地無雙。”他借景抒情,大發(fā)感慨,哀傷自己雖有趵突泉那樣的“嘣騰小技”卻始終難分太液之余華。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是年暮春赴濟,至八月十九日始離濟歸家,滯留數(shù)月之久,壬午乃鄉(xiāng)試之年,可能是為參加鄉(xiāng)試,仍然名落孫山,作《寄紫庭》三首,《客邸》一首,均為此而發(fā)。蒲松齡心灰意冷,從此退出鄉(xiāng)試。
《客邸》:“客邸秋聲起,蕭條旅興孤。小舟橫近岸,遠舍傍叢蘆。落拓顛狂在,衰殘意氣無。久拼明主棄,不復染霜須。”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中另有《客秋》(二首)、《中秋早眠》均系手稿,附在《客邸》之后,疑為同是在濟南所作。
《客秋》:“蘆風蕭颯繞池塘,池下流寒照夕陽。八月荷花凋卸盡,滿城荷葉裹糧糧。”“雁陣已教露氣降,可堪蓬鬢對蘭缸。西風落木蕭蕭下,又送秋聲到曉窗。”
《中秋早眠》:“旅況蕭條最可憐,良宵辜負月明天。星河一片清如水,空使寒光照客眠。”
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六十五歲。
淄川歲歉,谷貴民饑。蒲松齡春間寫《上布政司救荒急賑書》,赴濟南投送布政司。到濟南后,見郡城也是一片令人觸目神傷的景象,寫下了《餓人》、《流民》、《歷下》、《飯肆》等詩篇。選錄二首。
《歷下》:“有道天王自圣明,南漕百萬濟蒼生。大人已報年初富,五月橫尸滿郡城!”
《餓人》:“何處能求辟谷方?沿門乞食盡逃亡。可憐翁媼無生計,又賣小男易斗糠!”
居濟期間有詩《邱子行素師弟,邀游東流水》(據(jù)手稿):“石家金谷避囂塵,可奈撾門眾惡賓。便了涕長強開戶,猶將白眼看游人。”五月東歸途中見饑民載道,問之,皆淄人。感而賦古體詩一首記之:“大旱已經(jīng)年,田無寸草青……”(略)
(以上均見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六十六歲。
三月間,赴濟南。賃屋寓大明湖畔。《聊齋詩集》乙酉編年詩收詩六首。(均據(jù)手稿)
《三月赴郡途中作》:“馬上吟鞭背曉暉,杏花卸盡燕飛飛。風開細柳黃初褪,暖入平蕪綠欲肥。晚麥如絲春慘淡,舊村經(jīng)眼夢依稀。長途人自愁邊至,惟見隨陽雁北歸。”
《客邸晨炊》:“大明湖上就煙霞,茆屋三椽賃作家。粟米汲泉炊白粥,園蔬登俎帶黃花。罹荒幸不溝渠轉(zhuǎn),充腹敢求膾炙嘉。余酒半壺堪數(shù)醉,青簾雖近不曾賒。”
《陰雨連朝》:“東風遲日燕來初,近傍湖亭僦一廬。旅邸思生歸雁后,雨聲愁在晚鐘余。登山屐作乘泥楯,貰酒藉為引睡書。喜是吾鄉(xiāng)春旱久,青疇此日麥新舒。”
《擬李員外之芳酬李邕、杜甫登歷下古城峭湖新亭之作》二首。(略)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四十五年丙戌(1706),六十七歲。
是年,朱緗致蒲松齡一札,內(nèi)云:“……《志異》并祈攜來,從前抄者,尚有魯魚之訛,欲更正也。”夏到濟南,仍賃屋大
明湖畔,不知是否是應得朱緗之約。其時,《聊齋志異》稿已成書,朱緗錄存,并題辭七絕三首。次年朱緗即逝世。
朱緗,字子青,號橡村居士。他是蒲松齡的崇拜者,《聊齋志異》最熱心的讀者,全部《聊齋志異》的過錄者,對于《聊齋志異》得以廣泛流傳功不可沒。
《夏客稷門,僦居湖樓》絕句二首:“西來僦居水云間,枯坐攤書四壁閑。雨過開窗風滿座,獨持杯酒看華山。”“半畝荒庭水四周,旅人終日對閑鷗。湖光返照青連屋,荷氣隨風香入樓。” (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1708),六十九歲。
二月十五日赴濟南,時值雨后,道路泥濘困頓難行,乃作古體詩《二月十五日赴郡,作鈍蹇行》(略)以記之。蒲老先生年近古稀,已不勝長途跋涉之勞頓矣。
抵濟,適值試士,目擊士子應試情況,乃親曾經(jīng)歷,深受其苦,感而為《歷下吟》(并序)。
《歷下吟》(并序):“薄游稷門,適值試士。少見多怪,因志所感,索和同人。……”(略)
另據(jù)手稿,尚有三首《旅邸》、《風寒泛舟》、《出城見杏花》為該年所作。如下:
《旅邸》:“湖上天陰旅客愁,蹋泥濺水幾時休?稷門半月渾無事,十日僵眠五日游。”
《風寒泛舟》:“一葦蕩破明湖翠,北風瑟瑟鐸聲碎。人如浮蟻纖芥輕,舟似殘荷香瓣墜。船底洶洶生綠波,憑欄四顧仍放歌。春水一篙醅初潑,平光十里鏡新磨。折過歷亭風逾猛,水氣如刀徹骨冷。棹急撥散云濤堆,舟橫搖動湖山影。吟肩孤聳片葉中,此況難與俗人同。”
《出城見杏花》:“雪余道上少塵埃,二月深寒雁未來。乍暖猶疑春事淺,南城驚見杏花開。” (均見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第二冊《聊齋詩集》)
康熙四十八年己丑(1709),七十歲。
居濟,原因不詳。有詩《珍珠泉撫院觀風》(二首):“稷下湖山冠齊魯,官寮勝地有佳名。玉輪滾滾無時已,珠顆涓涓盡日生。泡涵天影搖空璧,派作溪流繞近城。遠波旁潤仍千里,直到蓬萊徹底清”“一曲寒流印斗杓,憑軒載酒盡金貂。萍開珠串凌波上,池涌瑤光弄影消。偶倚斜欄清睡夢,暫聽哀玉靜塵囂。扁舟月夜彈清瑟,愛近泉聲艤畫橈。”
康熙四十九年庚寅(1710),七十一歲。
為清漕弊,不但寫了大量上告呈文,而且親赴濟南為民請命,投訴貪腐害民的漕糧經(jīng)承康利貞。事見《聊齋文集》卷五《與李希梅》:“郡中一行實非本意,因向在城中見康利貞,以情相告……公然不給一信,弟決意而行,十五日到郡……”
(李永祥《蒲松齡傳》)
附錄一
吟詠濟南風物的詩篇其寫作年月待查者,計五首。
一、《華不注晴望》:城里看山山愈幽,依微城畔雨初收。樓臺影浸花千畝,煙水晴歸鷺一洲。人在木蘭俱是客,月來香國更宜秋。輕橈去向寒煙外,醉拍紅橋又放舟。
二、《暮春泛大明湖》:停橈把盞傍菰蒲,到此能令暑盡無。天送好風來水國,人披爽氣坐冰壺。阜民正葉南薰曲,攬勝何殊西子湖。更有娛情耽賞處,紅蓮綠葉白莎鳧。
三、《觀珍珠泉游湖》:仙舟縹緲渡銀河,倒瀉芙蓉萬頃波。亭在水心浮日近,柳搖堤畔受風多。中流鼓吹魚龍躍,四面峰巒紫翠羅。疑向蓬萊游弱水,陽春白雪聽高歌。
四、《水面亭》:論心話舊一樽前,風送荷香媚遠天。酒遇劉伶醒亦醉,月逢庾亮過不圓。雄談欲碎珊瑚樹,小酌堪凌玳瑁筵。聞說圣朝新右武,好投文筆去籌邊。
五、《齊魯青未了,撫臺觀風》:巨鎮(zhèn)岧峣覆二東,天門萬丈接蒼穹。樓臺近日青藍出,巒壑當春紫翠同。一百八城殘照里,數(shù)千余里亂煙中。明堂轍跡仍荒草,惟有白云護舊封。
附錄二
《聊齋志異》中以濟南地區(qū)為背景的篇章計三十一篇。
《偷桃》、《長清僧》、《狐嫁女》、《鷹虎神》、《地震》、《祝翁》、《快刀》、《丐僧》、《公孫九娘》、《念秧》、《狐諧》、《姊妹易嫁》、《寒月芙蕖》、《武技》、《木雕美人》、《上仙》、《布客》、《云翠仙》、《跳神》、《林氏》、《劉亮采》、《鐘生》、《顧生》、《皂隸》、《王貨郎》、《何仙》、《馮木匠》、《段氏附錄》、《乩仙》、《一員官》、《濟南道人》。
參考書目:
①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出版。
②蒲松齡著,盛偉編校《蒲松齡全集》,學林出版社1998年出版。
③路大荒著《蒲松齡年譜》,齊魯書社1986年出版。
④袁世碩著《蒲松齡事跡著述新考》,齊魯書社1988年出版。
⑤馬瑞芳著《蒲松齡評傳》,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出版。
⑥李永祥著《蒲松齡傳》,山東文藝出版社1993年出版。
⑦山東大學蒲松齡研究室編《蒲松齡研究集刊(1—4)》,齊魯書社出版。
⑧蒲松齡紀念館主辦《蒲松齡研究(季刊)》,《蒲松齡研究》編輯部編輯出版。
(責任編輯: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