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

走上打擊區(qū)，右臂直舉球棒，左手輕拽右肩，望向投手，接著做出打擊姿勢——4月8日的馬林魚公園球場，在這個專屬的準備動作之后，41歲的鈴木一朗迎來了本賽季的第一支安打。這是他MLB生涯的第2845支安打，距離MLB的3000安俱樂部，還有155球。

155球，對于頂級的MLB球員來說，通常是一個賽季就可以實現(xiàn)的安打數(shù)。在鈴木一朗的輝煌歷史中，單賽季200支安打、過三成的打擊率，更是一度被認為是理所應當?shù)某煽儭Ｋ男愿瘢矚g的人理解為自信，不喜歡的人稱之為狂妄；而他在棒球上的成就，沒有人會去質(zhì)疑。鈴木一朗的人生仿佛一部早早就寫滿了棒球的劇本，而劇名叫做傳奇。觀眾們只需要屏氣凝神，靜靜等待，看著他揮棒、擊球、上壘，一氣呵成。是時候起立鼓掌了。

加入MLB，從1至2844支安打，鈴木一朗用了14年。

2000年11月19日，在西雅圖水手隊的入隊見面會上，27歲的MLB新秀鈴木一朗微笑著向大家展示他的新球衣：ICHIRO，51。在歐力士藍浪隊的9個賽季，他已經(jīng)成長為NPB的王牌，然而要挑戰(zhàn)代表了世界棒球最高水平的MLB，一開始的他并沒有被太多人看好。

鈴木一朗對此不以為然。“我比任何人都期待自己的表現(xiàn)，如果沒有信心我不會來到這里。能夠承受壓力是一名運動員的驕傲。”

2001年4月2日，西雅圖瑟夫科球場，鈴木一朗以第一棒右外野手的身份首次出場。前三打席分別以二壘地滾球、一壘地滾球和三振結(jié)束，直到第七輪的第四打席，他終于擊出了在MLB的首支安打。

出色的打擊，精彩的防守，敏捷的跑壘……對于這名亞洲球員，越來越多的是驚嘆與贊揚。賽季結(jié)束時，他收獲了打擊王、盜壘王、金手套獎、銀棒獎、杰出新人獎和MVP——縱觀MLB歷史，從來沒有球員在新秀年就獲得如此多的榮譽，也從來沒有一位黃種人成為北美四大體育聯(lián)盟中的MVP。不僅如此，他還以242球更新了由喬·杰克遜保持了90年之久的、233球的新人單賽季安打記錄，并帶領水手隊歷史性地踏進了季后賽。

而這些，只是他黃金時代的開始。

接下來的三年，他都以最高票數(shù)獲選參加全明星賽。超過200的單賽季安打數(shù)和過三成的打擊率也毫無懸念地得以延續(xù)。2004年5月21日，30歲零7個月的鈴木一朗打出了職業(yè)生涯的第2000支和2001支安打。這是一項足以日后入選日本棒球名人堂的紀錄，但在他看來，2000只不過是一個數(shù)字上的節(jié)點。“接下來的目標是第2002支。”10月1日，當他在萬眾期待之下?lián)舫瞿怯涀笸庖鞍泊颍蚩企w育場瞬間為之瘋狂：由喬治·席斯勒保持了84年之久的257球MLB單賽季安打記錄宣告終結(jié)，從此刻開始，新的歷史將由這位亞洲球員繼續(xù)譜寫。

2004年賽季結(jié)束時，這項記錄最終被定格在了262球，當季打擊王的歸屬已經(jīng)毋庸置疑。對于這一成績，鈴木一朗的評論依舊簡潔明了：“只有點滴的積累，才是通往更高境界的唯一途徑。”10月1日夜晚瑟夫科球場的煙花，隊友的擁抱，全場球迷的掌聲以及萬眾一心“ICHIRO”的歡呼，對他來說僅僅是那一天的事，因為“第二天起，必須要去面對新的挑戰(zhàn)。”

到2010年底，鈴木一朗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連續(xù)10個賽季超過200球的單賽季安打——這是MLB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期間，他還連續(xù)兩次帶領日本隊奪得WBC冠軍；2007年，他打出MLB全明星賽歷史上的首支場內(nèi)全壘打，賽后被評選為最有價值球員；2009年，他又迎來自己MLB生涯的第2000支安打……鈴木一朗就像一臺記錄制造機，以令人敬畏的姿態(tài)，孜孜不倦地刷新著人們預期中的極限。

然而再奪目的個人成績，也無法避免西雅圖水手隊陷入失敗的泥潭。2001年之后，水手隊再也沒能打進季后賽，甚至經(jīng)常在美連西區(qū)排名墊底。這樣的現(xiàn)實讓看板球星鈴木一朗首當其沖受到了爭論，有人批評他我行我素，更有傳言說他與隊友不和。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另一個簡單有力的現(xiàn)實讓所有聲音黯然失色：哪怕是身處巔峰，他也不曾離開。于是面對球隊的尷尬，水手球迷至少可以挺直了腰板來一句：“我們還有鈴木一朗。”

2011年，加盟MLB的第十一年，職業(yè)生涯的第二十年。也許是因為年齡增長帶來的體力衰退，也許是因為打擊方式難以應付當下盛行的球路，5月起，鈴木一朗的狀態(tài)開始下滑，單賽季安打記錄也就此終結(jié)。2012賽季過半，球迷們還沒有等來他的回溫，轉(zhuǎn)會市場先傳出了消息：鈴木一朗被交易到紐約洋基隊，而水手隊因此獲得了兩名小聯(lián)盟球員和一定的現(xiàn)金補償。

“將效力11年、已經(jīng)成為球隊代名詞的選手交易去敵方球隊，無論何時這都令人瞠目結(jié)舌”——幾年后的FOXsports將其評選為7大沖擊性的轉(zhuǎn)會之一。而在當時，人們也長久地沉浸在震驚之中。7月24日的記者發(fā)布會上，鈴木一朗神情嚴肅地解釋著自己的決定：“現(xiàn)在的水手隊需要以年輕人為核心，我也是時候換一個環(huán)境，去尋求新的刺激……不管對于球隊還是個人，盡早離開都會是件好事。洋基隊是讓大家都能夠接受的唯一選擇。”這一天恰逢水手隊在主場對陣洋基隊。西雅圖的球迷早早就來到了瑟夫科球場。主隊休息室內(nèi)的記者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鈴木一朗便走向了另一邊的客隊休息室，再次現(xiàn)身，他已經(jīng)是洋基隊的31號，第八棒，右外野手。輪到他的打席時，場內(nèi)上萬名球迷集體起立鼓掌致敬：“謝謝你，ICHIRO”“再見，ICHIRO”——對于帶給這座城市、這支球隊和球迷們十一年榮耀與感動的明星，大家沒有怨言，只有感激。鈴木一朗走下打擊區(qū)，一次次脫帽鞠躬。漫長又短暫的水手隊生涯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那一年剩余的半個賽季，鈴木一朗以過三成的打擊率、5支本壘打、27打點和14次盜壘活躍在賽場上。洋基隊也奪得了球隊歷史上的第18次美連東區(qū)冠軍。季后賽分區(qū)賽中，他為隊伍的前進貢獻了關(guān)鍵的適時二壘打。冠軍賽對陣底特律老虎隊，洋基隊的打線卻全面熄火，隊長德瑞克·基特在首戰(zhàn)因傷告別本賽季更是令隊伍雪上加霜，最終，洋基隊以可怕的四連敗結(jié)束了2012年的征程。賽后鈴木一朗少見地說著懊悔與不甘，人們突然意識到，這不僅是他久違了11年的季后賽，更是一位38歲老將所剩無幾的機會去挑戰(zhàn)MLB的至高榮譽。沒有球員不想成為冠軍，即使他不曾為冠軍顯露動搖和執(zhí)著。

新賽季中鈴木一朗的狀態(tài)始終不盡如人意，但另一個里程碑式的日子還是如約而至。2013年8月21日的新洋基體育場，伴隨清脆的打擊聲，球越過三壘手，飛向左外場，鈴木一朗在震耳的歡呼中順利上壘。憑借這一球，他成為繼上世紀70～80年代的彼得·羅斯和20世紀初的泰·柯布后，歷史上第三位職業(yè)生涯安打數(shù)達到4000的選手。相比往日達成記錄時化不可能為可能似的激動人心，這一次多了些水到渠成的意味。更像是對他自決心要成為職業(yè)棒球選手那一天起的，所有努力和付出的嘉獎。眾人簇擁下的鈴木一朗顯得開心又輕松。“沒有想到隊友和球迷會那樣為我感到高興，我都有點想哭了。這美好的回憶是大家一起創(chuàng)造的。”賽后接受訪問時他笑著說道，“用數(shù)字來形容的話，這4000只安打，是建立在至少8000次悔恨的回憶之上。”到2014年底，在洋基隊的兩年半，他最終將個人MLB安打數(shù)提升到了2844球。

他踏上MLB的賽場已經(jīng)整整14年。

2014賽季后成為自由球員的鈴木一朗，遲遲沒有決定自己的去向。在一般人看來，41歲是個可以功成身退，也是時候功成身退的年齡，但他從來就不是能夠輕易放棄棒球的人。“唯一肯定的是明年我也會繼續(xù)打球。也許不能加入中意的隊伍，但重要的是誰愿意給我機會。我始終強烈地希望留在MLB。”

最終，他選擇與邁阿密馬林魚簽約，以球隊的第四外野手的身份繼續(xù)自己的職業(yè)生涯。2015年4月8日，他替補出場，打出了新賽季的第一支安打……

客觀地說，眼下的鈴木一朗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為聯(lián)盟冠軍，為打擊王而拼盡全力。那么，他此刻的目標又是什么？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距離3000球還余155球，他需要多久來實現(xiàn)？他還能夠?qū)崿F(xiàn)嗎？……人們抱有太多的疑問。

而面對所剩無幾的時間，鈴木一朗只是默默地練習，準備，熱身，隨時準備好替補上場，奮力接殺，或者再擊出一記回響。大概對于他，糾結(jié)于成績和數(shù)字本身就是個錯誤，過去的鈴木一朗已經(jīng)給了我們足夠多的驚喜，接下來的未知就交由現(xiàn)在的鈴木一朗來決定。只要他仍活躍在賽場，就永遠具備著吸引球迷只為他前來的魅力。

如同所有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老將的暮年，最終他也會慢慢淡出公眾的視野。此后的時間里，他的名字將作為各種記錄中份量十足的一行，等待更多人去敬仰，膜拜和超越。已經(jīng)被設想過無數(shù)次的謝幕之日，也許是在馬林魚，也許是在什么地方；也許是在最后一場比賽，和他的最后一只安打，最后一次接殺，最后一次回傳，最后一次踏上壘包……當看著他最后一次握緊球棒，站在MLB的賽場上，人們會不會恍惚問，回到那一天，2001年4月2日的瑟夫科球場，27歲的ICHIRO舉起球棒，神情專注，目光興奮又堅定。遠處是西雅圖溫柔的黃昏，投手出球，這一刻，打擊區(qū)似乎發(fā)出了光——英雄雖遲暮，但傳說永不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