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蘇州古城有2500多年的歷史,京杭大運河如一條玉帶通聯內外,凸顯了蘇州的水鄉特色,更促進了蘇州的發展與對外交流。正是依靠行舟運河,隋唐以來尤其是百年來的近代,有許多外國的政府使節、傳教士或者作家、記者、商人等旅居蘇州,留下大量的關于京杭大運河蘇州段的文字或圖片,這些均是原生態的蘇州運河筆記,有助于后人了解不同時期蘇州段沿岸城鄉發展的面貌。借助“大運河”文化遺產申請獲得通過的東風,蘇州作為運河沿線唯一以“古城概念”申遺的城市,除了加強規劃、保護與建設的力度,更應加大對有關資料的挖掘與整理。
關鍵詞:京杭大運河;蘇州段;歐美視野;文化遺產
中圖分類號:K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06-0115-03
京杭大運河北起通州,南至杭州。始建于春秋時期,完成于隋代。元代重新整治后正式稱京杭大運河。它全長1782公里,涉及8個省(市)、35個地級市,溝通五大水系。2014年6月22日,中國向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提交的“大運河”文化遺產申請獲得通過,成為我國第46個世遺項目。此次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大運河包括橫貫中國中東部地區的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和浙東運河,共包括十大河段。申報的系列遺產分別選取了各河段的典型河道段落和重要遺產點,而蘇州是運河沿線唯一以“古城概念”申遺的城市,共有4條運河故道和7個點段列入申遺名錄。
蘇州古城建城久,規模大,格局穩定,河街相鄰,水陸并行,實屬中外罕見。而京杭大運河如一條玉帶通聯內外,凸顯了蘇州的水鄉特色,更促進了蘇州的發展與對外交流。正是依靠行舟運河,隋唐以來尤其是百多年的近代,有許多外國的政府使節、傳教士或者作家、記者、商人等旅居蘇州,留下大量的關于蘇州的文字或圖片。限于篇幅,本文僅就1840年前及1840—1949年兩個時段歐美人士眼中的蘇州段運河記錄加以梳理、簡介。
一
吳地人民與國外的交往始于春秋,東亞諸國因地利之便自然近水樓臺先得月,此處不表。單純從宗教傳播的角度看,伊斯蘭教在元代始建禮拜寺于城中,天主教至明季初傳蘇州,這是西風初至的確證。明至清中葉,基督教、其他教士來蘇者亦有歷史記載,如利瑪竇、郭居靜、畢方濟、羅如望、潘國光、賈誼睦、柏應理等[1]。歐美人士記述京杭大運河蘇州段的主要有:
馬可·波羅(1254—1324年),世界著名旅行家,17歲時隨父輩自家鄉啟程,沿古絲綢之路東行,于1275年到達中國,得到元世祖忽必烈信任,從此留居中國達17年之久,在此期間,他曾奉使訪問過江南、云南等地,游歷幾遍中國。
元至元二十年(1283年)前后,馬可·波羅到蘇城,盛贊蘇州物產富庶和文化昌明:“蘇州(Sugui)是一頗為名貴之大城……恃商工為活。產絲甚饒,以織金錦及其他織物。其城甚大,周圍有六十哩,人煙稠密,至不知其數。……此城有橋六千,皆用石建,橋甚高,其下可行船,甚至兩船可以并行。……此城統轄十六大城,并商業繁盛之良城也。此城名稱蘇州,法蘭西語猶言‘地’,而其鄰近之一別城行在(Quinsay),則猶言‘天’,因其繁華,故有是名。”[2]
利瑪竇(1552—1610年)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學者。明朝萬歷年間來到中國居住。因病卒于北京。利瑪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皇帝允許安葬于中國領土的外國人。1598年沿運河南下的利瑪竇因身染疾病,到蘇州投奔老朋友瞿汝夔(即瞿太素)。利瑪竇如是說:
“這里人們在陸地上和水上來來往往,像威尼斯人那樣;但是這里的水是淡水,清澈透明,不像威尼斯的水那樣又咸又澀。街市和橋都支撐在深深插入水中的獨木柱子上,像歐洲的式樣。經由澳門的大量葡萄牙商品以及其他國家的商品都經過這個河港。商人一年到頭和國內其他貿易中心在這里進行大量的貿易,結果是在這個市場上樣樣東西都沒有買不到的。從陸路進城只有一個入口,但從水路進城則有好幾個入口。城內到處是橋,雖很古老但建筑美麗,橫跨狹窄運河上面的橋都是簡單的拱形。”[3]
尼·斯·米列斯庫(1636—1708年),羅馬尼亞人,曾于1675年出任沙俄使節,次年在北京覲見了康熙皇帝。1678年返回莫斯科,歸國后撰寫《中國漫記》等書。該書涉獵甚廣,對我們從特定角度認識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狀況,很有參考價值。米列斯庫這樣評價蘇州:
“本省第三大城市為蘇州府(Suheu),這是中國著名的富裕城市,中國人稱之為‘人間天堂’,這是因為其富裕、秀麗無可比擬。……整個城市都建在水上,和威尼斯一樣,但是這個中國城市的條件要優越得多,因為這里的水為淡水,可以隨便飲用。因此,這里的石拱橋不計其數。為避免泥濘和潮濕,所有的房屋都是架空的,房子建在支柱上。全城到處都是寬寬的河道,大船可以隨意通行。從這里到出海口只有三天的航程。城市離太湖不遠,太湖上集中有大量船只和貨物。全城方圓四十華里,約相當于十四俄里多,連同郊區超過三十六俄里。所有人的生活必需品和娛樂用品,這里都應有盡有。這個地區是全中國的著名地區,因為印度、葡萄牙、日本等各國商人都在這里將中國貨裝上船,運回他們國內;中國人也從這里出發,駛往世界各國。……”[4]
李明(1655—1728年)法國人,耶穌會傳教士。1684年受法國王路易十四派遣來華傳教,直至1691年,李明才回到法國任耶穌會長老。其后李明在法國出版了《中國近事報道》和《論中國禮儀書》,向西方世界介紹東方的儒家思想并批評西方的墮落。在《中國近事報道》一書中,李明用較多文字介紹了蘇州,全書按照書信分十四章節,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對在中國的所見所聞做了詳盡地報道。其中,有關蘇州的文字在第三封信《致富爾斯登堡主教大人》中,部分引述如下:
“沿著杭州大運河前進,您就會到達離杭州不遠的蘇州。中國人估計城周四十里,事實上它的面積大得驚人。這里設總督,是帝國最大的商業城市。與我上面所談城市相比,我不認為它的人口那么稠密;但是,它的市郊以及各條運河上往來穿梭的難以數計的船只,實在令初見者嘆為觀止。當您耐下性子,在船上待一陣,靜觀來自四面八方到此買進賣出的人們的嘈雜、擁擠,您會認為整個王朝都是靠這里供應的。而那些海關的官員們,盡管不算嚴格,也是忙于收繳關稅,不僅從無一時閑暇,而且常常不得不把一些商人安排到翌日,以便打發先來的貨主。”[5]
喬治·馬戛爾尼勛爵(1737-1806年),英國資深外交官,1792年他作為英國政府委任的訪華全權特使,與副使兼秘書斯當東爵士等人率領官員、兵丁、役夫、船員700余人,乘坐獅子號、豺狼號等五艘船只,以賀乾隆帝80大壽為名出使中國。這是西歐各國政府首次向中國派出正式使節。
馬戛爾尼及其隨員乘船沿大運河南下返國,在夜色中與蘇州城擦肩而過,僅對寶帶橋印象深刻:“……已而又過三小湖乃互相毗連者,其旁有一長橋,環洞之多,幾及一百,奇觀也!”[6]180倒是運河沿岸景色令隨行畫家威廉?亞歷山大目不暇接,沿途他與中國人的接觸也激發了創作的靈感。他興奮而忙碌地畫下了許多有關大運河上生活的速寫,后來有一些被重新繪制成精彩的水粉畫。“大運河的蘇州段”便是其中一幅。
馬戛爾尼等人親身體驗中國經濟上的貧困和清廷政治上的專制、黑暗和野蠻,此前對中國文明的敬意和好感因而蕩然無存,他們后來成為主張用武力“教訓”清廷的主戰派。從某種意義上說,馬戛爾尼等的記述要比《南京條約》更早從文化層面上掀開了中國近代史的一頁。
二
近代以來歐美人士更頻繁、便利地躡足江南,他們眼中的蘇州段大運河帶有更多的時代內容:
詹姆斯·利卡爾頓(1844—1929年),美國攝影師、教師、旅行家、發明家。1900年,他來到因義和團事件而成為世界聚焦的中國,從香港一路北上到達北京,拍下大量的照片,并懷著對中國的好奇、熱愛、痛恨、憐憫和同情,為所拍攝照片做了詳細記。在他有關蘇州的照片中,《當地人用訓練過的魚鷹在大運河里捕魚》聚焦于蘇州人捕魚的生活場景,是水鄉生活的真實寫真;在《儒家文化下的如畫風景——蘇州的運河和吳門橋》中,那些沿河洗衣物的穿長衫婦女,那些撐著小船腦后拖著一條長辮子的船夫,以及在橋面上走過的黑■的身影,無疑都折射著歷史的底影。他撰文說:“這個地方曾是鎮壓太平天國的血腥戰場。戈登(Gordon)的軍隊在運河對岸稍遠的地方,太平軍在這一邊,有20萬人。而現在,靠近我們這一側的河邊,幾名婦女正聚在一起洗衣服,另外幾個在淘米。全都在同個地點同一條河里(吃喝這嚴重污染的水似乎也沒見發生什么不尋常的事情),這些婦女都是底層的、從事體力勞動的窮苦人。”[7]寥寥數語,道盡滄桑,昔日血雨腥風,今日風平浪靜,在這浣衣淘米的平和背后,似乎依稀可見那刀光劍影,令人感動的卻是中國人頑強的生命力。
托馬斯·霍奇森·利德爾(1860—1925年),英國畫家,英國皇家藝術學會會員,擅長油畫和水彩風景,1907年來華,集畫面與文字的《帝國麗影》是記錄此行的成果。該書第九章以《蘇州與太湖》為題,記述了作者暢游蘇州及太湖區域木瀆、光福等水鄉名鎮的過程。在作者筆下,既有“太湖光福”“光福石橋”“蘇州木瀆”“鸕鶿漁船”等油畫,也有精煉與優美的文字,描述了作為運河城市蘇州的獨特一面。他這樣寫道:“回程的路線大致相同。將所有景物重溫一遍一樣讓人興奮,似乎還更有樂趣。特別吸引我的是小村莊溫塘里的一座橋。橋跨運河而建,橋上有一座別致的古老神廟。我畫了張它的素描,前景是幾艘鸕鶿漁船。”[8]55同樣的,“蘇州吳門橋是大運河上最精美的橋梁之一。它是由齊整的青石砌成,高高的橋拱優雅地掠過河面。……城內街道逼仄,有不錯的店鋪和照例熙熙攘攘的人群。”[8]56
威廉·埃德加·蓋洛(1865—1925年)是20世紀初美國著名的傳教士、旅行家和地理學家,他的《中國十八省府》(1911)用近兩萬字(兼有部分照片)介紹了作為江蘇省省府蘇州的悠久歷史、城市建筑、水路交通、名勝古跡等。文字分為三個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坐船游蘇州”以親歷為基礎,全面而清晰地論及蘇州發達的運河、失于管理的下水道和以寶帶橋為代表的拱橋等,顯示作者對蘇州運河系統及城市建設的充分認知。
衛禮賢(1873—1930年),德國魏瑪差會的傳教士,1899年衛禮賢來到剛剛成為德國租借地的青島,此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中國度過,他興辦學校、醫院及其他各種慈善事業,創辦報刊、編纂教科書,同時勤于筆耕,翻譯出版了《老子》《莊子》和《列子》等道家著作,并著有《實用中國常識》《老子與道教》《中國心靈》《中國文化史》《東方——中國文化的形成和變遷》《中國哲學》等著作。他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西學東漸”“中學西播”的一位功臣。
20世紀20年代中國可謂積貧積弱,但此時的蘇州在衛禮賢筆下卻富有詩意,樸實、寧靜、和諧、優美、節奏緩慢、生活幸福,恍若人間仙境。他的蘇州游記是一篇文質兼美的散文:“我們在運河上的航行非常愉快。太陽出來了,河道上波光粼粼,船上的中國朋友在甲板上有說有笑。我們經過廣闊的田疇,穿過跨在綠樹成蔭的兩岸間拱形的小橋。時不時地還登上岸邊,看著小山中叢林掩映的寺廟,或在河邊鬧市中瀏覽一番。運河沿路上有一排排捕魚的小船,在這些小船的邊上又排列著一列列鸕鶿。……”[9]
除此之外,美國基督教北長老會教士倪維思(1829—1893年)、1887年22歲時來華,先任《字林西報》編輯,進入中國海關工作的英國人夏金、美國畫家阿瑟·哈羅德·希思以及美國《國家地理雜志》(1916發表《蘇州:東方威尼斯的綺麗風情》)等都有關于蘇州段京杭運河的畫作或游記作品。至于散見于《西方人筆下的中國風情畫》《帝國掠影——英國訪華使團畫筆下的清代中國》《大清帝國城市印象——19世紀英國銅版畫》等書中的那個時代的蘇州運河圖景,本文一概從略了。
三
歷史地理學有一個根本的觀點,“就是說人類的生活環境經常在變化中,而不是一成不變的。屬于自然的景觀如此,屬于人為的景觀更不例外。”[10]歷史地理學按其研究對象,還應該分為歷史自然地理和歷史經濟地理(在廣義上還包括了歷史人口地理和歷史政治地理),因此,梳理歐美視野中的京杭大運河蘇州段的歷史記憶,有助于把握與還原不同歷史時期的本來面目乃至歷史細節,或者說,通過還原更為準確的“過去”,從而勾畫更為清晰的“現在”或“未來”的藍圖。在大運河申遺的前后,筆者經常看到諸如“XX地方投資XX億元打造京杭大運河XX段”的報道,除了感到欣慰之外,的確還有些許遺憾,那就是,對于京杭大運河資料的占有、整理、挖掘工作依然需要加強。
歐美人士馬可·波羅、利瑪竇、米列斯庫……的記錄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原生態的蘇州段運河筆記。因此,筆者認為應充分重視與大運河遺產有關的所有中外資料,不厭其雜多,但憾其埋沒,反對打著保護的旗號而進行盲目建設與開發。專家尹占群曾經指出,大運河的保護對策除了必須把大運河的保護管理納入政府的議事日程,抓緊編制大運河保護規劃之外,文物部門應當在大運河保護管理上發揮更多更積極的作用,需要加強研究,積極探索,循序漸進,科學了解大運河這一項特殊遺產的內在規律[11]。這是很理性而中肯的建議。
斯人已逝,運河長存。乾隆皇帝巡幸江南時,曾面對蘇州寶帶橋大發詩情:“金閶清曉放舟行,寶帶春風波漾輕。孔五十三易疏泄,漲痕猶見與橋平。”其詩算不上語驚四座,但卻寫出蘇州段運河潮漲潮落、橋河共存的交通盛景。歐美人士眼中的京杭大運河蘇州段,同樣是永不磨滅的歷史記憶,理當成為京杭大運河文化遺產的一個組成部分,充分重視之將有益于今后的保護與建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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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衛禮賢.中國心靈[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8:199.
[10]侯仁之.歷史地理學的視野[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18.
[11]尹占群.大運河蘇州段遺產保護的難點及對策[N].中國文物報:2009-01-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