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鬼子

現在一閉上眼睛，虎子眼前就會出現從城里回家時看到的那個場面：化成灰燼的屋子冒著一縷縷輕煙，從院門口到屋門口躺著一排尸體，爹，大哥，二哥，奶奶，小妹，還有娘。小妹才三歲呀，扎煞著小手，肚子上破了一個大窟窿，腸子流了一地。

娘還剩一口氣。娘緊緊攥住他的手，眼睛里噴著火，虎子，進城，殺小鬼子，給全家報仇！

虎子說，娘，我去。

用毒箭！娘攤開左手，露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

小鬼子殺了我們一家六口，答應我一定要殺死六個鬼子，少一個都不是我的兒子。娘眼睛里跳動的火焰正在逐漸黯淡。

虎子抹一把淚，娘，我答應你。

虎子堆起六個雪堆，埋葬了六個親人，拿出十枝小鐵箭，把毒藥反反復復地涂在上面。

殘陽如血，虎子揣好毒藥、短箭和弩，返身向城里走去。

清晨，虎子一直朝鬼子的大院走去，他知道那個院子在哪兒。

院子門口站著兩個小鬼子，一邊一個，刺刀明晃晃的。虎子看見那刺刀，就想起小妹肚子上的窟窿。

虎子貓在墻后，拿出弩偷偷拉開，輕輕一按，左邊的小鬼子就像一截樹樁一樣倒在雪地里。

右邊那個嗷嗷地叫著，端著刺刀直轉圈，像掉進陷阱里的黑瞎子。虎子再拉開弩，嗖，那個也一聲不吭地栽倒了。

兩個！虎子輕輕念叨著。

虎子轉身剛跑到當鋪門口，就聽見嘟嘟的摩托車聲。一眨眼的功夫，街上到處都是小鬼子，瘋子一樣躥來躥去。

虎子蹲在路邊地瓜爐后面，從懷里摸出一枝箭，瞇起一只眼睛瞄準最前面的鬼子。

射！那鬼子嚎叫著倒下，再射！第二個也倒下。

剛摸出第三枝箭，一只呲牙咧嘴的狼狗就撲了上來，一口鉗住虎子的腿肚子。

天旋地轉中，虎子瞥見一柄槍托重重地砸向自己的頭頂。

從頭到腳“嗖”地一涼，仿佛掉進冰窟窿。虎子睜開眼，看到自己被綁在大柱子上，身上水淋淋的像剛從河里鉆出來，面前泥像般站著一排鬼子。

中間的那個年紀不小了。小孩，你的，抗聯的？

虎子不吱聲。老鬼子一擺手，皮鞭就“啪啪”地落在身上，一會兒，鞭子上紅紅的一片。

虎子再一次醒來，是在一個小黑屋里，門外立著一個端槍的鬼子。

虎子摸摸身上，短箭和弩都不見了，可是懷里的毒藥還在！

只殺了四個鬼子，還有兩個，怎么辦？爹說過，這毒藥是祖傳的，見血封喉，但必須溶在血里才有效。

沒有了箭，毒藥有什么用？

沒有了箭，也必須殺鬼子！

柵欄門一陣響動，一個戴大蓋帽的偽軍遞過一只粗瓷碗，碗里盛著一個苞米面餅子。

虎子盯著那只碗，腦子里喀嚓打出一道火。他一把奪過碗，猛地摔在地上，碗像雪團似的碎片四濺。

臭小子，死到臨頭了，脾氣還他媽挺大！偽軍罵罵咧咧地走了。

虎子撿起一塊稍大的碎片，轉身蹲在墻角，悄悄取出毒藥，抹在上面。

虎子走到門口，朝站崗的鬼子揮揮手，嘿，過來。

八格牙路，什么的干活？鬼子瞪著眼睛走過來。

虎子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閃電一樣伸到鬼子眼前，碗茬深深嵌到鬼子的脖子上。

鬼子哼了一聲癱在門口，像只麻袋。

虎子高興得跳了起來，五個！

一大群鬼子怪叫著沖進來那一瞬，虎子心念一動，把剩下的毒藥倒進嘴巴里。

虎子又被綁在大柱子上，這次撫摸他的不是鞭子，是燒得通紅的烙鐵。

腮幫子越來越麻，藥性一點一滴地滲進體內。虎子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中間的那個老鬼子又說話了，雙眼充滿血絲，嘴巴一直歪到耳朵邊。你的，實話的說，死了死了的沒有。明白？

虎子點點頭。

老鬼子露出一絲笑容，你的，抗聯的是？

虎子搖搖頭。

抗聯的在哪里，你的知道？

虎子點點頭。

你的，告訴我，皇軍大大的優待。

虎子點點頭。你過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老鬼子臉上的皺紋都樂開了花，幾步搶到虎子面前，把耳朵湊過來。

虎子拼著最后一點氣力，狠狠地咬下去。

虎子嘴里多了一樣東西，咸咸的。

當冰涼的戰刀插進胸膛的那一瞬間，虎子模模糊糊地看見，少了一只耳朵的老鬼子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著，臉比黑瞎子還黑，歪歪的嘴角吐著白沫。

虎子舒坦極了，他看見娘正朝他迎面走來，臉上掛著憐愛的笑容。虎子飛快地撲進娘的懷里，娘，我成功了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