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通知為什么再顯神通？

“通知”，是與人接觸最早也最頻繁的一種知照性公文。生活中，最令人開心的通知，可能來自財務部：發獎金了；最叫人頭疼的通知，則來自機場廣播：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XXX航班因故不能按時起飛。通知形式多樣、寫法靈活，而傳播的載體更是與時俱進，從口口相傳，到紙質文件、電話傳真、廣播電視、網站論壇、短信郵件，還有聊天工具，也就是現在流行的微信、QQ了。

突然關注“通知”的文本，是因為落伍多年、沉寂多時的“口頭通知”，現在又悄然興起。電視臺接到主管領導的口頭通知，以后電視上的采訪，一律不得采用方言！報社接到主管部門的口頭通知，XX中學食物中毒事件，市屬媒體一律不得報道！這些年，接到“口頭通知”的還有：部分開發商已接到銀行口頭通知，新房貸政策即將“落地”；旅行社接到航空公司口頭通知，燃油附加費將調整；影城接到有關部門口頭通知，暫停放映XXX片……

看看這些事后流傳出來的“口頭通知”，大都內容敏感，事關痛癢。本來，這些通知也是以各種文字生態存在過的。而今，網絡時代，因為總是會有好事者復制、粘貼、轉發，或拍照、截圖、上傳到網絡社區……麻煩也跟著來了，領導很生氣，后果很嚴重，所以，一些涉密的、敏感的、臨時的信息發布，現在重新啟用口頭通知模式，安全可靠，只是不那么高效。

“口頭通知”，雖是口頭，卻有來頭。大多是主要領導發話或指示，“不炒作、不評論、不轉發、不……”云云，往往有著超越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的震懾力、約束力。事實上，一般的通知，發送者都不只滿足于口頭，得有書面，會有文件，以示強調。不談別的，朋友的小孩大婚，邀請去喝幾杯，一般先是當面口頭預約，后是電話確認，接著是請柬敬邀，婚宴當天又是微信提醒。你看，這世道奇怪嗎？小事越來越正式，大事越來越“低調”。

“口頭通知”，雖是口頭，實有噱頭。因為那些信息僅僅是口頭傳達，“口說無憑，立字為據”嘛。“口頭通知”的最大妙處，是給有關部門留下“進可攻，退可守”的伸縮空間，萬一通知上面的內容，觸碰了什么底線、紅線乃至高壓線，上面或外面有人較真有人求證，最后只能給他一個“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有人還認為，它是試探被管理對象心理承受能力和輿論尺度的“探測器”，一旦反響強烈，“不代表官方意見”“以正式通知為準”等外交語言便緊隨其后了。

“口頭通知”，雖是口頭，更有聽頭。這類通知往往是面對面的口口相傳或電話里一對一的口耳相傳，但都是組織的名義、上級的由頭。盡管內容大多時候都是要求你這個“不能”，那個“不要”，但往往氣氛是友好的、語態是尊重的，所以你并沒有討價還價、協商探討的余地，不能不接受，不能不執行。“口頭”就這樣在沉默和妥協的接力下抵達“心頭”“手頭”，這可以說是一種成功的“情感營銷”，更似任性的“霸王條款”。

某地最近就傳出一條全城嘩然的“口頭通知”，不要責怪我又是語焉不詳的“某地”，我能直說是你老家嗎？那通知說，全市所有公職人員，今后一律不得進入歌廳消費，白費也不行。這一通知要求，顯然站不住腳，公職人員也是正常人，八小時之外不能有正當的娛樂需求嗎？這一通知要求，顯然不能落在紙上，以免留下話柄、笑柄。不過，這個口頭通知，倒是大有看點：一是背景，此前，當地歌廳發生一起爭搶包廂引發斗毆的治安事件，其時有公務員在場，受傷者抓住“公務員”的身份標簽，借題發揮，發帖曝光，一舉獲得關注，引來各路媒體追蹤采訪。你懂的，本土的互聯網基因是，警察和平民沖突，警察錯；城管和小販沖突，城管錯；普通人沖突，有錢一方錯；開車的沖突，開好車的錯……公務員和誰沖突，都是他的錯。二是內容，有人在微信群里弱弱地發問，假如打架斗毆的事件發生在飯店里、大街上，也有公務員在場，那么官方是不是要規定公職人員從此不得出人飯店，不得上街？顯然，某些主要官員比網民還簡單還粗暴，誰的問題處理誰，為什么要讓所有公職人員一起“打針吃藥”？顯然，某些官員對歌廳文化帶有偏見甚至歧視；顯然，最終受到傷害的將是當地歌廳舞廳等文化娛樂場所的經營業主。三是收效。這種“補丁式”管理，必然容易誘發新的漏洞。外面來了客人、朋友，公職人員自然要熱情接待，本地不容許，可能要就近到附近縣市異地消費。這種任性的而不是人性的管理，嚴得不在格內，管得不在理上，傳者嘴硬心虛，受者人人白危，注定了是短命的管理、失敗的管理。

網絡的開放性，倒逼出一些土政策、土規矩發布方式的隱蔽性。“口頭通知”再顯神通，并且華麗轉身為基層行政管理的“殺手锏”，成為大小官場的最新“潛規則”。不過在我看來，這不是信息傳播的“返祖”，而是人治思維的“還魂”。不得不說，現在口口相傳的好多“通知”，往往是不合情、不合理甚至不合法的，只對維護某些官員的形象、政績有功效，只對保住某些官員的位子有好處。“口頭通知”，因為政出無門、落地無痕，清理追究起來，并不容易。當然，只要真正深入基層，多傾聽一線的呼聲，多關注一些奇葩的做法、變形的操作，還是不難發現“口頭通知”背后那些隱藏著的來頭和由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