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繡

江南水鄉，有一處小店，里面的手帕五彩繽紛，上面大大小小全是刺繡的鴛鴦。

女人著蘇式旗袍，身材曼妙，于門口飛針走線。

有人來，女人放下活兒，兩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朱唇輕啟：“請問，您喜歡哪樣手帕？”

濃濃吳音，柔和動聽。

來者選中一款手帕，滿意而去。物什雖小，可是地道的蘇州刺繡。

閑暇時，女人站在門口，凝望孤帆遠影，久久不去。

女人是蘇州女人。十八歲時，一襲鮮紅的旗袍，裹著充滿誘惑的胴體，風情萬種地嫁到了水鄉。一同而來的，還有欸乃咿呀的兩船陪嫁。

男人正在讀書。

女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男人滿腹詩文。

兩人琴瑟和鳴，溫柔夢里幾度春秋。很快，他們有了小孩，一個活波可愛的小女孩。

后來，男人畢業后在南京為官，小官。經常來往于水路旱路。

男人樂于走水路。

女人也希望男人走水路，女人能見到男人在烏篷船上向他招手的樣子。

男人歸家，女人眼里都藏著喜悅。

久了，男人又升官了。

男人返家時只走旱路，旱路有車，快。

那時，女人的婆婆身體還好。后來，就一天不如一天，女人伺候著婆婆跟伺候親媽一樣有耐心。

男人說：“孩子小，媽有病，你為我們付出的太多了！”

女人嫣然一笑：“只要有你，我就知足。”

男人嘆口氣：“哎，我可愛的小女人啊！”

女人最愛聽男人這句話。

男人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半年。

一年。

兩年。

三年。

有一次男人回來了，女人問：“聽說，在南京做官的，都有小女人？”

男人一愣，隨即答：“有的有，有的沒有。”

女人又問：“你有嗎？”

男人臉紅了，答：“沒有。”

女人嬌嗔地說：“看看，你撒謊了，臉都紅了，還說沒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男人說：“真沒有。”

女人伏在男人懷里，幽幽地說：“有了，我也沒辦法。”

其實，男人早就有了小女人。

不久，日本鬼子進了南京城。

女人天天做噩夢，夢見男人鮮血淋淋站在她的面前。她不放心，跟婆婆說：“我想去南京！”

婆婆就哭：“你一個女人家，我不放心。”

女人說：“有花兒伺候您。我沒事兒。”

花兒是女人的女兒，已經8歲了。

花兒纏著女人說：“我也要去南京，我想見爸爸。”

女人哭著說：“你在家照顧奶奶，我見到你爸就把他領回來！”

女人就準備上路了。

這時，男人捎信回來說，他在重慶呢。

女人高興地告訴婆婆說：“媽，他在重慶呢，很安全。”

可男人沒有給她往回捎錢。家里的生計出現了問題。

女人就變賣了娘家那兩小船的陪嫁，開了一家刺繡店。因為店里賣的全是她繡的鴛鴦，就起名叫“鴛鴦繡”。

有人跟女人說，他的男人有了小女人。她淡淡地說：“他是當官的，我不去伺候他，總得有女人伺候他呀。”

女人的鴛鴦繡很火。女人忙不過來，花兒就幫忙。花兒心靈手巧，學會了媽媽的手藝，繡出的鴛鴦栩栩如生。女人拿著女兒繡出的鴛鴦，淚眼婆娑。

婆婆經常在呼喚兒子的夢中潸然淚下。

婆婆病重，男人接到信兒，從重慶趕回來。

婆婆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把媳婦和孫女給我接走！這些年，太委屈她了！”

男人到底沒有把女人和花兒接走。

男人在各地做官，不乏有小女人圍繞身邊。

女人說：“把花兒帶走吧，她要讀書。”

男人說：“還是讓她留下來給你做伴吧。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帶在身邊不安全。”

女人就不再說話。

男人臨走時說：“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回來陪你們。”

天下是太平了，男人卻沒有回來。

男人死在戰場上。

有一年，女人家里來了一位漂亮的女人，還領著一個十多歲的男孩。

漂亮女人抱住女人大哭：“他讓我來找你，認你做大姐。這孩子，就做你的兒子。”

女人也哭了，說：“妹妹，啥也別說了，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

兩個女人就把男孩和花兒攏在一處。

只是，每天，女人都拿著自己繡的鴛鴦手帕出神。

漂亮女人抱住女人大哭：“他讓我來找你，認你做大姐。這孩子，就做你的兒子。”